你都不知道的事,晨姨哪会跟我说。我十岁被收养,潇叔教我功夫,晨姨教我酿酒,照顾着我衣食起居,可别的话怎也不可能跟我这小辈提起。至于急着嫁你有回潇叔说,晨姨认识的人里,只有夏侯家有能力保你
保我!又是一个出乎我意料外的答案,晨姨曾说为了救酒庄,从二娘的态度看来我又以为不过是场报复的伎俩,可现在我有些迷茫了,究竟晨姨瞒了我什么?
那都不重要了,默静,告诉哥哥,少清是不是真的如外界所言去见怡妃了?
我不知道,他照顾我,怜惜我,敬我,又似乎当真有那么一点在乎我,可我仿佛永远猜不透他,那种一直揣摩着的感觉好累。我忽然在想,明知是茧,我何苦还要越结越厚,不如破茧成蝶,觅自己的天下去。不是只有夏侯少清才能飞,我不想立在原地一直孤等着他回来了,我也想飞。
我的话让大师兄怔愣了须臾,只眼巴巴的看着我,定是很惊讶。长那么大,我从不会规划自己的将来,眼瞧着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女子。未来是怎样的,常以为一步步走下去便知道,这是我第一回静静的告诉他,我也有了期望。
我家丫头长大了。良久,他伸手疼宠的搂过我,大大咧咧依旧,毫不顾及,先别想这些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别忘了还有师兄们。现在,开心点,我可是头一回去庙里上香,宋公子可不想见你哭丧着脸。
走开,你才哭丧着脸呢。我早发过誓,天下绝不会再有让我柳默静哭的事!莫怪我恶言相对,实在是想不明白,十五都过了,几个大男人居然还会约好一块去上香。
说起宋易,我歪过头,独自思忖。原以为不会再遇上了,没想到他还会找到师兄,主动邀约。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这事隐隐的蹊跷。
一路赏着山色,积压了好些日的烦躁似乎也扫了。北方的梅花开得特别早,那么快就隐约瞧见满山含苞待放的样,可惜比不上邓尉山。我挽起衣袖,随着大师兄和上回那两个公子沿阶而上。几番被入目的枫红吸引得停了脚步,这样的风景很容易便勾得我思乡。
想起往年这时候,晨潇酒庄上也是这般的惬意风光。只是不见那么早入冬,依旧还是念着江南烟雨湿润的气候。
眼神轻瞥,入眼的寒兰让我忽然刹停了脚步,恍神望着。如此百物正艳的景色中,它只身而立,却还是这般的诱人。
你喜欢?闻声我转头,愣了片刻,没想到上前搭话的会是那个几番照面都冷漠清傲的男子。回神后,我摇了摇头,不是喜欢只是触景而已。
哈,好巧,没想到二爷居然爱兰。
见我们停步,宋易也折了回来,嬉笑着。
只是有些偏好罢了。我冲着宋易粉灿娇笑,丝毫都不顾自己身上的男儿扮相,脸上端着的是唯有女子才有的诡魅。
宋易挥着折扇,眸里泛着笑意,清澈见底,注视了我许久才举步继续往前走去:我听尚鄂说你们难得来京这才带你们来兜率禅寺,在这里品香茗听禅法,很是惬意。
原来是来听禅的,难怪不选十五,可我怎们看都觉得不对劲。就算这儿的方丈禅说的再好,也不会热闹成这样吧。在加上四处可见的森严戒备,来往巡视着的该都是皇家的人:这儿好热闹。
我轻声感叹,挑眉试探着宋易,他回头冲着我笑:是啊,听说今儿怡妃来散心上香,本是不许寻常百姓来的,怡妃体恤百姓,我们这才能去。都说这怡妃倾城绝媚,难得有机会大伙自然都挤来看了。
他的话让我猛地震住,被大师兄折回拉扯着上山,心思全神游了。宋易依旧一派自然的赏着景,努力拨开拥挤的人群。华盖在前,我却怯步了,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样仓促的qíng境下见到怡妃,她艳冠全芳,是百姓口中惊叹的焦点。
而我,只能没在人群里,远远的仰望。这样的距离,太难跨越,可她偏在一开始就注定是我的敌人。
怎么了?宋易男子回首,看着人群中痴愣的我。
我轻笑,眼神定定的望着不远处空无一人的华盖。是啊,怎么了,不过是她乘过的撵就能让我慌了阵脚吗?何况不是才说无意去争的吗?这样一想,心qíng便也好些了,我勾唇耸肩,胡乱找了句话搪塞:没事,只是在想你怎么会突然找上大哥,还特意带我们来听禅的。
我很喜欢你。我没想到自己随后胡诌的话,他居然会那么认真的回答,还突然抬手抚上我光洁的额,声音格外的认真:尤其是你这颗朱砂痣。
忽然而至的亲密让我有些错神,这人做事一直这样莫名其妙的吗?说完后,也不管我的反映,他扬唇笑了笑,艳丽的让周围的景都失色了。随后便抛下我转身离开了,呵这颗痣还真是比我人还招喜。
穿过人群,几乎没费多少时辰,宋易便直接带着我们往里堂走去。方丈已静候在里面,见我们后无声的福了福身,退回了禅坐上。
与怡妃同庙进香,却还能安排的一帆风顺,这让我更深究起宋易的来历。转首看向宋易,他依旧单纯,清澈的眼眨着。忽然,我无端的觉得这间禅室森冷,禁不住打颤。
你又怎么了?大师兄见状,不放心的附耳低问,好似我今日状况特别多。
我刚想摇头,那边方丈就cha了嘴:这位施主杂念太多,心不静。
这样的口气让我联想到了晨姨,像极了,没有起伏的音调,好像完全没有七qíng六yù一般,我皱眉忍不住回问:那请问方丈怎样才能没有杂念?
施主,万事轮回皆具因果,前世因造今世果,qiáng求不如不求,拣尽寒枝何必一直不肯歇呢?语末,方丈依旧闭着眼,嘴角隐约含笑,是打进门起便未褪去过的笑。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向我,皆是带着复杂至极的qíng愫,这番话没让我洗尽烦心,反而更混沌:若不去求我又怎知会求不到,前世因今生果,我不是佛又怎么知晓往生,自该尝尽风尖làng蕊才甘愿。
生fèng于世本就人人皆佛,人人皆不佛。全看施主如何进退,大度能容天下事,施主若全容下了,自是无yù无争,那还有什么是跨不过的?
我若容不下呢?我嗤笑,真能超脱到此番境界,我便不是一介凡人了。
乱。他说的云淡风清,终于睁开眼,不是看着我,而是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宋易,这位施主也是,棋局即已平定,何苦挥手拨乱。
顺着他的目光我望去,几案上一盘乱棋,错综异常。呵,都乱成这样了,再乱些又何妨。
我静不下心,出去透透气。抛下话,我正打算离开。宋易却追了上来,睨了方丈一眼,yù言又止,伴着我一块跨出门槛。
小沙弥端着茶与我们擦肩而过,跨入禅室,用着不轻的声音在方丈耳边叨念:师叔祖,住持说,棋局乱了,不必解了,一盘死局解不开,只有看它翻覆。
大师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命由已定。宋易紧随着我步入花园,向来温和的眸忽而坚定,扳过我的身,诚切说道。
那双眼有类似于少清的深邃,让我莫名的望着就不自制的沉溺其中,蠕动着唇,吐不出话。命由已定,何为命?我浅笑侧过头,有几分赞赏的睨向宋易,喜欢他这句话,大师说的话你不信?
不信,也不希望你信。他勾唇,跨步,与我保持刚好的距离,却又透着说不清的诡异:我爹曾告诉我,人分三等,上等人cao控世人的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中等人绸缪自己的命,他们相信至少可以主宰自己;至于下等人,则信命由天定任人规划,□说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要做,就做上等人!你呢?
我?我开始深思起他的话,忽略掉宋易眼中的玩味与期盼,转首毫不逃避的迎上他灼热的视线,盈笑:不知道,痴长了十五个年头,我都是过着别人替我安排好的命,懒得倔qiáng。现在我不想做任何一种人,只想做自己,唯此才能独一无二,要活就要活的无人能取代,不是吗?
看来,我们果然是同一种人。闻言后,他大笑出声。
慡朗的笑声回dàng在庭院里,我侧眸瞧着,无端的也被感染的跟着笑,没有理由只是一种逢着知音般的快感。这样的两个人,浑然忘我,惹得藏经阁前来来往往的小沙弥们都忍不住驻足。
气氛正好,我却突然打住笑声,死死的盯着宋易:你到底是谁?认识那么久了,你一直都骗着我,从来没有透露过丝毫你的事。
柳姑娘严重了,何来的骗,我们之间也不过彼此彼此罢了。你只要记着,从初见到现在,我对你始终没有恶意。
他早就瞧明白了我是个女子,既然如此反倒让我坦率了些许。我垂头,似笑非笑:晨潇酒庄,柳默静。
我知道,绝色红颜,额间诡魅朱砂,除了晨潇酒庄的小师妹还有谁?说着,他伸手抚上我的耳垂,若有似无的柔捏着,让我瞬红了脸:还有这耳dòng,再加上满身的胭脂香气。
这样的忽来坦白,字字一针见血让我涌起好多问题想问,可所有的话在见到宋易身后立着的人影后,全哑在了喉间,怎么都颤不出一个音。
意识到我的反常,宋易也转过身,动作明显的一僵。我咬着唇,努力睁大眼不去眨,瞪着眼前俩人。那陌生女子若褪去一身的雍容华贵,那张脸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寒暑jiāo替十五年,我在镜中见过无数次。夏侯府中一月多的煎熬,她的名伴我朝夕,今日总算是得以一见,那样的自信风韵端庄,眉梢挑起的色彩都是带着抹不去的傲气。我迎风不避开她的凝视,丝毫不羡慕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
风chuī着飞絮而来,我终于还是禁不住的眨眼了,幸好没眨下积凝着的泪。游怡身旁是少清,依旧白衣脱尘,翩翩而立,没等我反映过来身份的悬殊弓身行礼,他便上前,丝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二话不说,拉起我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