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字旗。
哨兵们目送着刘辰消失在街边,扰人清梦的马蹄声划破寂静晨曦。其实谁都明白,此去,只是例行的询问,无论那些王爷们有多可疑,皇上都已经别无选择了。
果然,没隔多久刘辰就风尘仆仆的回来,太尉大人率领着禁卫军尾随其后。谁都没有出声,一直行至城门口,太尉才挥了下手:开门,皇上派本官出城亲迎。
厚重的朱红色城门被缓缓推开,侍卫们的一呼一吸间都是沉重,城门外不远处,那些异姓王的军队已训练有素的排开,分明是千军万马,却异常静谧。最前头的是渝王夏侯俨铮,端坐在白马上耸眉相看,看起来神清气慡。
太尉大人。随着太尉的靠近,俨铮笑着跨下马,笑容亲和,语气熟络:您老身子可好?后院还常起火吗?
这话,说得太尉一愣一愣的,禁不住有些尴尬的垂下头,gān笑了起来:尚好尚好。王爷们舟车劳顿,皇上特派下官迎你们进宫修整。
俨铮脸上还是单纯的笑,这太尉他一共也才见过几回,巧得是每回见他,都恰逢他家里的妻妾大闹,搅得好些人都不得安宁。调侃过后,俨铮稍稍严肃了些:进宫修整?那需要卸下兵器吗?
不用。皇上让下官带话,说无论怎么着防,也不能防自己兄弟。而今国难当前,皇上相信王爷们都是明事理的人,共抗大敌才是当务之急。邀王爷们进宫只是闲话家常,至于王爷们的兵力,皇上说让您早些部署,以防被凌申军杀个措手不及。
这算什么意思?兵将分离,怎么迎战,谁来统帅?
这老狐狸的话让人气在心头却无懈可击,率先沉不住气的是鄂王,蓦地就冲上前,横亘在俨铮和太尉间,粗声粗气的叫嚣开。
城门口始终qíng绪紧绷的刘辰见状,也立刻帅禁卫军冲了上来,挡在了太尉身前。
顿时,剑拔弩张。
好在,俨铮的呵笑声响起,适时缓解了些肃杀之气:太尉瞧见了吗?我的兵,不见敌人绝不拔刀,刀若出鞘就必见血,无论这血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闻言后,刘辰拔长脖子,视线掠过俨铮等人,看向前头黑压压的阵营。果然如渝王所言,尽管方才氛围紧窒,可那些士兵们个个表qíng漠然,刀,全都稳稳的悬在腰间,连手都不曾去触碰过。他吞了吞口水,惭愧的低下头。
见状,俨铮难得放声大笑,整了下身上的盔甲,领着其他两位王爷径自往前走去。路过刘辰时候,稍稍收住了步子,徒手轻弹了下刀刃,眉梢忽挑:将军,这东西是夺人xing命的利刃,不是用来恐吓自家人的工具。
是刘辰怔然,像被蛊惑了般,傻傻将刀入鞘。
只瞧见走在前头的夏侯俨铮随意挥了下手,瞬间,先前还纹丝不动的万千士兵们,忽然齐喝了声。即可,城门前就马蹄如雷,士兵们默契的分成几路,往蓟都的其他城门边策马奔去。待到太尉等人回神时,眼前只余下几百jīng兵,巍然矗立。惨白的雪地里,是密密麻麻、错乱无序的马蹄印记。
一切,同归于寂。
夏侯俨铮的笑始终未曾收敛,一路蔓延至蓟都皇城,直至见到龙椅上靠坐着的夏侯俨玄,他才端起了几分肃穆,沉默着,等待对方开口。
擎阳之行如何?那喜酒,是否让渝王喝尽兴了?实在忍受不了这让人窒息的寂静,夏侯俨玄的目光扫过底下的三位异姓王,警惕地打量着表qíng各异的三人,温和地打破了沉默。
皇兄有心了。都是上好的临阳酒,怎能不尽兴。
呵,是吗?而今天下,怕也只有凌珏尘有这份闲心了。夏侯俨玄紧了紧手中的茶盏,说得感慨。那让人揣摩不透的男人,是他心中一直的忌惮。
未必。出声的是冀王,锐利的鹰眸轻触上夏侯俨玄,倒是透着几分坦然,这喜酒,恐怕让不少人都喝出了闲心。世人都醉了,他凌珏尘却独醒着。
话题,不着痕迹的牵扯到了凌珏尘此番大婚的意图上。偏偏,这是夏侯俨玄不想多谈的,清咳了声后,他迅速的转过话锋:见到时云龙了?可有失望?
失望?我倒是觉着名副其实。虽说论容貌,时云龙只及得上清秀;可论起睿智果敢、大将之风,兴许唯一能与其匹敌的女人已不在世。回话的时候,俨铮悠远的目光落在大殿正中的暖炉上。
乍见时,他的确失望了。想不透眼看霸业大成有望,余念修又怎会甘愿为这样的女子去死。直至大婚仪式上,时云龙一席镶凤红袍,淡妆罗袖,睥睨众人;眼风流转带着幸福的笑意,眉宇里却还是擦不去的傲气。
便是那瞬间,底下士兵们的鼓噪声四起,夏侯俨铮甚至以为自己又见到了姐姐,满朝男儿间翻云覆雨的殷后。他恍如有些顿悟了,女帅男兵已堪称难事,最终还能让人人都甘心臣服的,除了已薨的姐姐,只有她。
很高的评价。那若是与她和凌珏尘为敌,你们有多少胜算?
凌申军已bī近,待待皇上明示。
夏侯俨玄淡笑相问,没来得及等到俨铮等人的回答,殿外侍卫匆忙奔入,急报声回dàng在大殿中,让他脸色骤变,再也伪装不出笑容。
许久后,都没能等到夏侯俨玄的回应,侍卫偷睨了眼龙颜,皇上
倾尽所有兵力全力迎战,无论如何都要给朕保住蓟都!找人把王爷们带下去安顿。终于,夏侯俨玄出声了。
这命令,让侍卫整个人愣住,怎么都反映不过来。反倒是渝王等人,像是对这安排早在意料之中,只是彼此相视嗤笑,漠然的跟着公公转身往殿外走去。
哦对了,记得把帅印留下。
帅印!鄂王冲动地瞪大眼,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也顾不得礼数了,夏侯俨玄,俨铮是你的亲弟弟!事已至此,你居然还有jīng力这样来防备自己的弟弟?
你们竟然能从擎阳喜宴上全身而退,而今,又和凌申军前后只差一步的赶到蓟都,这样的巧合,怎么不防?朕既然夺下这大昶政权,就不能让殷后的心血亡在朕手上,俨铮,你该懂。
俨铮僵硬住身躯,目不转睛地看着殿外的雪,良久,探入兜中掏出帅印丢给一旁的公公。没有再作声,大步往外走去。是的,他该懂,可他无法去懂。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会qíng不自禁的佩服凌珏尘,也明白了念修为什么会以死成全别人的天下。因为,凌珏尘是俨铮唯一见过手握重权,眼底深处却仍旧坦dàng的男人。
权,还是一样的权,却被不同的人把玩出了不同的味道。
第五十八节
浅白晨光,微弱的月色渐渐在西边天际隐去,日头东升,带着血一般的红,印照着连绵前行的凌申军。整齐划一的脚步踩踏在细砾石铺就的道路上,声音显得分外凝重,士兵的手皆架在腰间的刀上,牢牢紧握着,仿佛随时都戒备着四周的动静。
战争,对于每一个凌申军士兵来说,都是司空见惯了的事。
可是这一次不同,是生死之战,倘若冲不开蓟都的城门,杀不进皇城,他们就是输。
凸凹不平的路,让马车颠簸的很厉害,宛如人心。珏尘始终闭眼小寐,jiāo叠着的手指若有似无的拨动着。许久后,他忽然掀了掀眼帘,笑看了眼身旁满脸疲惫的董家兄弟:那么匆忙的赶来,还来不及修整就要出军了,趁闲小歇一会吧。
没事,心歇着呢。董错略微回了下头,眼角挂着一丝轻松。
许逊闻言飘了眼众人,继续专注于窗外的qíng形,眉心拢得很紧,禁不住地低喃了句:夏侯俨玄心思缜密,防得那么紧,要攻下蓟都怕是得熬上许久。
是吗?珏尘要的,不就是他密不透风的防。心思都用在了防备上,如何守城?ròuròu慵懒的趴在窗棱上,随着颠簸,下颚磕得有些许酸疼,轻撇了下嘴角,她带着讽刺轻笑:三傻子,你说如果一个人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连往后的第一百步都要算计进去,会不会很累?
你说夏侯俨玄吗?也许,他很乐在其中,玩弄权术,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那是什么感觉?ròuròu不懂,她猜想,或者念修会懂。
夏侯俨玄能绊倒晋王和堃后,权倾大昶,也并非是个庸才。正是因为如此,这一战,许逊轻松不起来,纵然是珏尘,怕都预料不出夏侯俨玄下一步,会怎么走。
嗯,可惜生不逢时。ròuròu由衷的叹了句,若是乱作盛世,她相信蜀王会是个很好的治国之才。偏偏那是个唯有帝王之术,却欠缺将相之道的人,想着,她转头看了眼珏尘,轻笑:我选择的这个男人,有一身豪qíng义胆,即使称雄,他也会铭记着每一个弟兄,不管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包括念修。蜀王不同,一个在尔虞我诈中存活下来的人,无论成败,他都会杀尽身边每一颗棋子,这样的人,再优秀,孤掌也难鸣。
闻言后,珏尘抬了抬眉骨,溺爱地轻抚了下ròuròu的发,原先心底的沉重,因ròuròu的一番话硬生生的瓦解了。
他们的爱,未曾朝夕相处;却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她总是比任何人更能dòng悉他的心事,珏尘偏过头,望了眼外头飞扬的雪,日出了,雪势也渐小。夏侯俨玄这样的敌人,不足为惧,他要争的是天下,要毁的是一个曾经如日中天的王朝,而非小打小闹。
单是靠夏侯俨玄的权术相争勾心斗角,尚还成不了大气候,一如凌申军能走到今日,靠的不是他一人,而是万千将士在以命相拼。相较之下,他更忌讳着的,反而是那些赶去勤王的异姓王。
当日擎阳,你不该放走他们的。天下相争,从来就没有磊落君子。这件事,始终让董错无法苟同。那么好的机会,若是一举歼灭了那些王爷,而今又何需担心。
他更想不明白,向来不拘小节的云龙,怎么竟也会放任那些人顺利赶去蓟都。
因为他们为念修带着丧。珏尘回答的很简略,天下之争也没有是非成败,为此泯灭秉xing,不值。
你也这样想?董盎沉不住气,不悦地问向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