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撇见杵在门口的她,一身风尘仆仆、满脸脏兮兮、发髻乱蓬蓬的模样,段子七qiáng忍住想把假装不认识她的念头,努力让眸色放到最柔,微笑着问。
九金愣愣地点头。
过来,看看这些首饰的款式,喜欢就说。
段子七忍得很辛苦,可是掌柜就没那么好的涵养了,猛咳了声,他抢过子七手中的样图,替子七喊出了心声:不要糟蹋这些东西!呃我的意思是,这些款式还是配不上九姑娘的身份,我再去换些更好的来。
好,麻烦你了。段子七故意假装没听见那句话,赞许地冲着掌柜点头。
只是九金没有办法假装,但听清了又如何了,她依旧只能顶着憨憨的笑,把所有怒气委屈无奈揉成一团吞进肚里。能摇身一变成了段家二小姐,已经是偷来的福了,既然是她自己选择装疯卖傻寄人篱下的,那还有什么话是听不得的。
再苦,也苦不过天天挨打。
总有天,她会熬出头,这一天也不会等太久,到时候她要带着红扁去过好日子,顺便让这群人知道傻子是惹不起的。
最终,九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品味着实不走寻常路。她挑了一堆恶俗恶俗的金饰,从发钗到耳坠再到项链,总之每一样都是金灿灿的。这些东西唯一的优点,就是含金量很高;唯一的缺点就是,极度不美观,要全都戴在身上估计会很累人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不靠谱的,还是挑了个让段子七看得下去的东西,一个翠玉发簪,小小的,簪尖有只振翅yù飞的蝶。倒是很称她,只可惜子七还没来得及夸她,她便说了:这是要送给红扁的,像我那么端庄的人,不适合小家碧玉的东西。
很好!她倒是还懂得小家碧玉的意思!但是为什么偏偏不懂得何为端庄?
令人揪心的那一天终于到了,据说段夫人几乎给满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发了邀请函,还让人家携带家眷赴宴。
她倒是对唐九金很有信心,事实上,唐九金对自己也很有信心。
她的信心甚至膨胀到,不让任何人跨进她的房门,就连落凤都只能守在门外gān着急。想到她家小姐那天买回来的那堆金灿灿,还有那一件件质地上好款式却只有傻子才会穿的衣裳,她就不敢再往下多想。
红扁大老远就瞧见落凤一脸焦急地徘徊在门外,垂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那个包袱后,她叹了声,饶到了屋子后面,鬼鬼祟祟地爬窗窜进了九金房子。她正坐在妆台前发呆,她也没唤她,随手把包袱往旁一丢,倒了杯茶灌了起来。
隔了很久,见九金一直没反映,她才开口:段夫人说她都安排好了,你还没好吗?做什么不让落凤进来帮你?
你吓了我一跳,什么时候进来的?闻声后,九金猛震了下,不停拍着心口顺气:找她做什么,有你在啊,你以前是帮玄机道姑梳妆的耶,难道手还没有她巧吗?
这话倒是不假,以前红扁每次帮玄机道姑点的妆容都能迷死不少人,连玄机道姑那么挑剔的人都时常夸她。被九金肯定了之后,红扁有点飘飘然,很是得意地接过她手中的梳子,开始帮她绾髻。
段夫人对你是真不错,这些胭脂水粉都是上好的货呢红扁边利落地忙着,边说。
同qíng居多吧,如果我不是个傻子,她兴许也不会收留我。如果她知道我是在装傻,说不定就会讨厌我了。九金扁着唇咕哝,忽然觉得很有负罪感。
你傻呀。我们的宗旨是:吃穷长安有钱人!要想过得好,就得下手狠!要像bào风雨般无qíng,不能像chūn风般温qíng。等到咱飞huáng腾达了,再来考虑报恩也不迟。现在嘁,就算你说自己不是傻子,也没人信。她就不信。
对哦,飞huáng腾达!再红扁的提醒下,九金再次振作,拾回了差点被自己抛弃的梦想。
差不多了,用这只发簪么?你不是说这个是送给我的吗?忙得差不多了,红扁瞥见了妆台上唯一的发簪,是那只翠玉蝴蝶。
九金横了她眼,送你又怎样,你借给我用用不行哦。
那你不会多买一个啊,又不是用你的银子,省个屁啊。虽然不qíng不愿,但是红扁还是不得不承认,九金和这只发簪很称,哎,难怪以前在咸宜观的时候,那些男人都想要染指你,的确挺漂亮。
以前玄机道姑的美是很张扬的,九金不太一样,像静静绽放的莲,悄无声息。
九金意兴阑珊地撇了撇唇,当看见先前红扁丢在chuáng上的包袱后,立刻来了jīng神,那个包袱是?
你不是让我把那堆金灿灿的首饰全都当了吗?我让咸宜观的人帮忙拿去当了,那是换来的银子,好沉,我还给了他们一些零用,剩下的估摸着够我们俩用一年了。还有那些衣裳,我全都用你的名义送给以前破庙里那些人了,他们乐坏了。
咸宜观哦九金的笑容忽然黯淡了下来,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半晌后,她突然开口:红扁,其实咸宜观里的人对你都不错,你为什么带我一起离开?
红扁愣了下,半晌才耸肩gān笑,这哪需要理由啊,我把你当妹妹啊,怎么舍得看你一个人在外头流làng。
以前玄机道姑也常打我,但都是不痛不痒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对我下手那么重,竟然还把我给活活打死了。九金暗暗打量着红扁的表qíng,继续追问,还有啊,为什么我会死在花园里,为什么我会死了又活?
连段少爷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你要我怎么回答你啊。
她在避重就轻,可九金却没打算就这样罢休,红扁,我真的是被玄机道姑打死的吗?
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些了?
听说裴大人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三天了,为什么整整三天,你都不找我?
我找了,可是哪都找不到。那晚的事其实我也不清楚。红扁犹豫了会说出了实qíng。
惹得九金大叫,你不清楚?!那你还跟裴大人说得好像你亲临了现场一样?你会害死玄机道姑的!
我我只是看大伙都这么说,也跟着说了嘛。
同样的话,也刚巧飘进了门外的段子七耳中,他沉默着,回想那天验尸时九金微显青黑的肤色,那些症状是中毒后才有的。因为她忽然地诈尸,他一直没有机会去检验她身上的伤是否致命。
少爷?你来找小姐吗?怎么不进去呢?落凤的声音传来。
子七回过神,看了她眼,笑点了下头,才敲响了房门。
第四章
段夫人,二小姐长得好水灵哦。赵家千金宛如藤蔓般缠着段夫人,娇嗔。
可不是嘛,那模样真是俏,连我都自愧不如。跟着是王家千金,摇着扇,笑得很甜,却扇出一股怪味,弥漫在空气间
跟着一堆围绕着段夫人的大家闺秀开始七嘴八舌了。
不仅长得漂亮,琴也弹得好好听。
段夫人真有眼光。
这不是恭维,绝对不是!
最让段子七郁结的就是,这群聒噪的女人说得每一句话竟然都是发自他的肺腑!子七默不作声地坐着,跟在座很多纨绔子弟一样,他一杯又一杯地品着酒,眼神始终紧锁在薄纱帘幔后那个正在抚琴的身影上。
他以为会见到一个惨不忍睹的唐九金,却没料到今天的她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不仅言行举止端庄还该死的妩媚;不仅琴声悠扬还见鬼的撩人。
红扁,你很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段子七撇了眼红扁,猜想最近的她一定很辛苦。以唐九金的资质来说,连卧薪尝胆是什么意思都理解不了,要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着实不易啊。
少爷过奖了,阿九好歹也是玄机道姑的婢女,甚至算得上她半个徒儿,资质本来就不差。红扁一直很紧张地看着九金,紧握的手心里全是汗,生怕她又出了什么纰漏。
是么?一个傻徒儿,就算跟在鱼玄机身边多年,又能学来什么,对了,鱼玄机常会打九金吗?
阿九不发作的时候,手很巧,也很讨喜;可是每次犯起傻来,就经常笨手笨脚的,招打也是常有的事。
段子七颤抖了下,间歇xing痴傻要比常年痴傻更可怕吧,说不清什么时候会突然做出些惊人之举,她怎么会傻的?
是因为
红扁刚开口,周围就响起了一阵恭维声。
琴声停了,可九金还是有模有样地趴在琴上。直到红扁耐不住,赶紧绕到帘幔后头,轻推了她两下,她才猛地抬起头如梦初醒的样子,很是迷惘地眨着眼,怎怎么了?不会露陷了吧。
结束了。红扁横了她眼,压低声音附耳说道。
幸好老夫人有先见之明,找了个jīng通音律的姑娘躲在后头弹琴,尽管如此,红扁还是揪了一把汗,虽然九金只要坐在帘幔后头做做样子就好,可仍旧让人觉得担心。
哦哦,那我现在要gān吗?
到帘子外头去见客啊,你什么话都不要说,有段夫人在。红扁边说,边努力佯装出笑意扶着她起身,我的妈呀,你嘴里的那块糕饼怎么还没吃完?!
唔是你说琴声响起之后,我就千万不能动的,那我只能含着了。
红扁,赶紧把九金扶出来啊。
没等红扁把责怪的话说出口,夫人的声音就传了来,她只好硬着头皮把唐九金往外头搀,低语叮嘱:赶紧赶紧把那个糕点咽进去!
阿九来,到娘这边来。段夫人笑嘻嘻地迎了上来,握住了九金的手,一脸的骄傲,活像在展示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般,往后她就是段家的二小姐了,还望大家多多照顾,这丫头坚持不肯改姓,也不碍事继续叫唐九金就好了。九金,这些全都是跟你爹有生意上有过来往的世伯们,以后你要是闷了,也可以找这些姐姐们玩。
九金的目光环顾了圈,微微欠了欠身,掩着嘴开始费力地吞咽起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