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做不到像白婉仪那样,为了报恩义而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甚至曾经觉得,那些话是很不切实际的,更不用说去理解殉道。是真的不懂,人为什么可以为了自己的道,不惜一切。
可是现在见识了那么多,她觉得她慢慢懂了。
如果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那么她如今的道,就是和她们一起,倾力而为
九星归位,齐心一力,匡扶万世,这就是我的道。
兀地,谢令鸢的星盘忽然亮了起来,淡蓝色的辉茫在半空中闪烁,声望在缓慢地点亮。她想,要是星使还在,听到自己这么说,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句话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水流和岸边的歌声中。可又很清晰地、如金石之声,落入郦清悟耳中。
他心头一动,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转身看向她。
谢令鸢说完,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笑盈盈望向他,双眸清澈明亮。
他从来没见她眼睛这样明亮过,映出他的身影,映出山川亘古,映出孟chūn时令,映出世间繁芜。
他不知道自己心头乱跳是因为什么,只觉得被风拂面的桃花不该这样寂寞独自地飘远。岸边似乎有人放声大笑,畅抒胸臆,又有笛声从天际远远传来,如暮歌归,夹杂在两岸的男女对歌中,悠扬绵长,仿佛亘古,在天地间回dàng不绝
杏花疏影里啊,chuī笛到天明
古今多少事啊,渔唱起三更
chūn来遍是桃花水
世中遥望空云山
他在这片乱絮漂浮的繁华歌声里,以落花编了一串桃花结。花瓣透着早chūn的轻红,挂在了谢令鸢的胸前,映得她容色更明媚,在十里歌声中尽态极妍。
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很好看。
说完飘然点水,一阵清风拂过两面,再定睛一瞬,人已回到了岸上,船边徒留余空。
谢令鸢摸了摸侧脸,不知为什么耳边一片嗡鸣,那岸边的歌声似乎都此起彼伏的乱了,一句接一句;岸上的桃花也乱了,随风乱飞,满眼的花入流水。
她又摸了摸胸前挂的那串桃花结。
她当然记得,兰溪之地,有一上古风俗。上巳节那天,人们在溪边沐浴祭祀后,以鲜花互相妆点旁人,熏鲜花香气,作为祈祷祝福。后来渐渐演变,年轻人踏歌而行,倘若彼此有qíng,可以串花后送给心上人。有人诗意将此称为心花结。
她微微一笑,隔着湍急水流,隔着风中飞絮,对岸上的人轻声道:挺好看的。
难怪你爹娘喜欢。难怪它经年流传。
大船在两岸男女的对歌中悠然飘远,岸上的影子逐渐隐入了远山薄冥中。
连绵青山,雾散钟鸣。
长安城的早chūn,是压抑在城头的肃然。
延英殿外,钟声漫无边际回dàng,气氛已至剑拔弩张。
台阶下,跪了黑压压一片大臣,他们服冠带,无声跪在殿前,日头已经偏斜。
各位大人们,快请回吧,天色都晚了。御前新提拔起来的公公李长宁,是长生殿主事公公长思的gān儿子,亦是多年的心腹。他站在天阶上耐心劝说:陛下抱恙,沉疴未愈,太后的意思是,不要给陛下添乱了。
殿阶下,大臣们岿然不动,目不斜视。有脾气bào的人张口呵斥道:添乱?我等是关心陛下圣体,轮不到你个阉人cha嘴!
李长宁陪着笑,看了人群中发话的人一眼。是光禄寺少卿苏廷栋,一个没太大实权的寺卿官。这些日子,他已经送走了很多要求面圣的大臣。
臣等恳请觐见陛下,陛下久日不朝,臣等万感担忧,五内俱焚!其他大臣纷纷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萧怀瑾从去岁起称病不朝, 宫里祈福的朱砂挂到如今,已经有不少大臣心生疑窦。
虽然萧怀瑾从前偶尔也旷朝,打打马球,喂喂虎豹什么的,他病倒的这些日子也有大臣入宫觐见过,听声音着实挺萎靡的;但从两个月前,也就是冬月时, 朝中开始隐隐有传言, 说萧怀瑾长久称病不朝,其实并不是生了病, 而是根本不在宫里。
起初这流言遭嗤,毕竟后宫里出了那样大的事,曹皇后难产, 死掉一个皇子一个公主, 宠妃白昭容公然行刺被砍死,圣德妃牵连罪名被发落出宫换谁谁都要jīng神恍惚,一病不起。
但过去这么久,你皇帝不露面就罢了, 好歹把储君立了啊!万一撑不过去这茬,龙驭宾天了怎么办?
虽然大臣们急着站队找下家, 但不好公然奏议此事, 好像盼着皇帝快死一样。于是又拖到年后,陛下连除夕宫宴都没露面,如今又有不在宫中的传言, 各种猜测便甚嚣尘上。
及至如今,在别有用心的人煽动下,竟有一百多个官员跑来求见皇帝。有人是探听消息,有人是急着站队,有人是别有居心,也有人是真的担忧天子安危。
夕阳一点点斜过,落日熔金将巍峨森冷的宫殿镀上一层昏huáng。
御前公公李长宁旁观着,有小huáng门跑到他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什么。李长宁面色瞬间一松,再抬头时已经是微微含笑:各位大人们,请回吧,太后很快要来看望陛下了。言下之意,他们跪在这里挡着路,于礼不合。
人群中有人低声哼道:她来又怎样?还不知道陛下的病,是不是和太后有关呢!
现在也不知陛下究竟如何了,说不得生病也只是糊弄我们的
人群中议论声逐渐嘈杂,李长宁皱起眉头。
皇帝出宫的消息原本压在宫内,却被皇帝近身伺候的内侍总管苏祈恩传了出去。得亏何太后早有警觉,内卫在宫里抓了几名暗哨,可苏祈恩早已逃了。
当然,不若如此,李长宁也得不了提拔,跑来御前伺候。
陈留王得了消息,将流言散布的这段时间,何太后也与他暗中过了几招,可谓是数度惊险。
起初陈留王的人暗地里煽动,散布何家对皇帝不利的传言,造谣说皇帝不朝乃是何家为了篡位。
何家虽然与何容琛不同心,但涉及帝统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为利益故,总还是要守住秘密的;郑丽妃的父亲听命于何家,控制着御史台的口风,为了转移大臣们的视线,转而挑起各方战火,针对各派系的弹劾层出不穷,闹得底下臣子撕bī掐架打嘴pào,无暇去细究皇帝的事;至于曹丞相,他与何太后有多年默契,不知道和太后通了什么气儿,暂时没有表态。
这些传言和猜测被压了下来,随着时日的发酵,意料之中的逐渐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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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驾到
嘹亮的唱报声,在延英殿前回dàng,原本还在喧哗要求面圣的大臣们,纷纷梗着脖子望向那浩dàng的仪仗。
延英殿除天子外不许乘辇。何太后是步行而来,一身檀色织金对襟大衫,金霞色长披帛,庄重得遥不可及,令人望而生畏。
但令人意外的是,她的身后,竟然还有宣宁侯方老将军,以及快要致仕的礼部尚书蔡瞻。
人群中有人微微冷笑。一文一武,看来何太后是早有准备,果然挺难对付。
不过,今天别说是方老将军和蔡瞻来劝,只要天子不露面,谁来劝都是徒劳!
何容琛走得很快很急,步伐却稳当,面上似也平静。她站在殿阶上,目光冷厉地扫过跪着的大臣。这些请命的人中,有些是煽动人的,绝大部分是被人煽动的。都有哪些人呢
台省官、寺卿官都在了,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御史台也有。
她心头重重下沉。百官请愿,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会导致怎样的恶果,也完全可以预见。
陈留王还真是用对了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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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朝中便出现了流言和议论。她那时提早留了一手,将方老将军召进了宫,密谈皇帝出宫一事。算是破釜沉舟。原本此事只有何家知道,以此拿捏她,叫她分外不痛快,现今宣宁侯也知道了,更方便她制衡形势。
方老将军没有怀疑何太后说谎,因为以前教过萧怀瑾兵法,当然熟稔皇帝的xing子,gān出这种事一点都不突兀。
同样,太后也召对了礼部尚书蔡瞻这么大的事qíng,冒险告诉二人,是因信得过他们的人品。这两个老臣都是历经三朝,巫蛊案、兰桂党争、韦氏灭族他们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趁火打劫,依然是做着自己本分的事。
所以,她不求他们对她忠心,但求说话有分量。
也正是找对了人,这两位老臣帮她渡过了一次又一次群臣质疑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