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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可以?
    侍卫们举着嘴张大了刀,纷纷觑视天子的神色。
    唯大总管苏祈恩从这寥寥的三言两语里,嗅出了恭维和邀功的双重意味,不由对死了的德妃刮目相看。
    臣妾在云阶之上,见光芒大盛。乃是阿弥陀佛,亦称无量佛,见了臣妾,唔拈花一笑,说陛下真龙天子,圣光照拂,因此臣妾命不该绝,理应回到人间,沐浴着陛下的圣光。臣妾十分思念陛下,迫不及待回来了。
    不用这么迫不及待,我们不想你回来啊
    众人心声十分无奈。
    然而当今崇佛重道盛行,他们总不能反驳她一派胡言,否则岂不是否认萧怀瑾是真龙天子?再说了,哪有诈尸起来还言谈如此正常的。
    谢令鸢怕不能取信于人,伸出手把白玉珠子都亮了出来:此乃阿弥陀佛恩赐,以示臣妾上天一趟的神物。
    这串玉珠,锦绣堆里滋养出的人远远一晃眼便知,非是凡品。这是入棺时没有的,上四妃的下葬规格里,皆没有这等物事。更奇异的是,正午乾坤朗朗,德妃若真是死人,为何不怕日光?
    她摘了面具,和从前的谢令鸢一比,也确实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整个人周身漾着的气都为之一变,似乎更漂浮于世间,像是真的神游一圈,外来人一般。
    想到毕竟是为自己而死的女人,萧怀瑾不至于绝qíng断义,吩咐宫人道:去问皇后和钱昭仪,她们料理过丧事,看有没有印象。再询各宫私库,有无遗失此类物事。
    诈尸似乎是不太可能了,只是眼下这qíng况,着实诡谲。德妃之言,真耶?假耶?
    一旁,从大慈恩寺请来的住持,师祖追从慧远祖师,正是净土宗祖庭,闻说极乐净土,登时停了诵经,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起身考问:敢问,净土上界,都有些什么?
    谢令鸢嘴角一抽,好在她早有所应对,不至于被问倒:西方极乐净土,有巨翼鲲鹏,展翅可高飞万丈,其上乘坐数人,瞬息便横跨千里。有巨槎(飞车)可自由往来月宫、荧惑,人人皆可千里传音、隔空对话。应对战乱,只需三尺弹丸,便可移平一座城池。
    说的天花乱坠,不过是飞机、飞船、电话、核弹罢了。
    她说佛祖,并未打动萧怀瑾,因为天子信奉道教,并且和太后佛道相争不下数年。至如今,紫宸殿与长生殿,都形成了默契,你叫道士,我请僧人。横竖佛心道骨,互不gān涉。所以丽正殿的面前,僧人道人皆有,形成泾渭分明的一道线。
    萧怀瑾想的却是旁的假若德妃果真并非虚言,或是她所言无论真假只要为人信服,是不是可以作为天降祥瑞、君恩照拂的吉兆?
    从朝中会有的舆论来考虑,总比把她当邪物烧了qiáng。
    可这样古怪,她以后只能供着,更是不能再近身了。
    他心里正思忖着,忽有人传报:陛下,抱朴散人于宫外求见。
    抱朴堂是国观,天子昨夜着人去请的是现任观主,妙机道长。而抱朴散人是前任的抱朴堂观主,不理教务多年,云游四方,怎的惊动了他?且此道人亦是先帝所信赖倚重之人,怠慢不得,萧怀瑾询道:因何而来?
    他只说携了【清悟墨禅】求见,说向您禀报便知。
    旁的众人皆是一震,面露讶然之色。
    萧怀瑾当然也知道,能让各国国君趋之若鹜的,只有一位人称素处仙君的清悟墨禅。
    称他仙君,倒不是真的成仙了,只传言他身世成谜,横空出世,实际上年纪极轻,却被誉为当世七政四余第一人,著有举世闻名的《素处星经》,远译海外,东至扶桑,西至大食。各国钦天监、太史局学本,均出于此,亦有不少高人名士,慕名来中土向他求道。
    七政四余星法,乃是前朝钦天监引入了犍陀罗国的星经,结合中原天文历法,所开创的星象计算学。然而因极度艰深,且涉及算术、形学,便是饱学之士也未能参详一二,是以几百年来,jīng通之人甚少。
    传言他凭七政四余,可掌天下大势。而其弧角天星择日法,甚至可以改国运、延国祚,被称为天人之术。若说前者令人敬崇,后者便是令人忌惮了。是以诸国尊他一声仙君,北夏、西魏等国奉他为座上宾,西凉国甚至请他执掌副国君。可惜那人对尘事似乎了无兴致,从不以真容示人。
    他不归附任何国家,也是十分明智,否则身负不世之才,能点拨一国之运,成他人经天纬地之不能,其他诸国若得不到,只好想办法杀了他。
    而素处仙君的真迹,因用的特殊端砚,墨中隐隐透紫,绝难伪造,虽受诸国追捧,其批文断语依然难求,便被称为清悟墨禅。
    萧怀瑾从来只是听说,而这一次,抱朴散人将其真迹送来,叫人颇感意外,便示意通传。
    谢令鸢跪在殿前,这一幕云遮雾绕,似乎又生了变数。
    抱朴散人很快在内卫带领下进了宫,花白的头发束冠,长长的仙髯,仪容却未见老,jīng神矍铄。他一身淡蓝素袍,怀中是拂尘,举止飘然若仙,气度自华。散人身后还跟着六名道童,姿容俊美,神色恭谨,皆服青色道袍。
    他见了天子,遥遥便要行礼。
    其实萧怀瑾幼年之时,曾见过抱朴散人彼时对方断言他二皇兄乃天人仙质,于宫闱无缘,长在紫宸迟早夭折,活不出十岁,唯皈依佛道尔。
    后来果不其然,先帝朝的后宫争斗,已经到了惨烈的地步,二皇兄与其母郦贵妃皆被生生bī死了,时年仅八岁。他还被太后qiáng迫去跪过母子俩的灵位。
    从那以后,萧怀瑾对于这位料事如神的抱朴散人,就有种莫名的尊崇。人对于能窥见未知之人,总会存了敬畏之心。此时他自然不肯受高人的礼:有劳道长舛行奔波,不知是为何故?
    抱朴散人颔首,对下面人示意,便有两位道童捧上了一尺见长、以青玉为沿的特制卷轴:贫道乃是听徒弟说,宫里出了点乱子。红尘之事本是与贫道无关,然而,素处仙君夜观星象,看出了点端倪,写了墨禅,兹事体大,他不yù露面,贫道便替他送了来。
    萧怀瑾接过抱朴散人递来的卷轴,心中却闪过几重思绪,这是不是意味着,素处仙君虽身不奉诸国,却是心系晋国的?这样想,那卷轴都仿若有千钧重。
    谢令鸢跪着,直觉此事与自己有关,全副心神都吊在了那幅卷轴之上。
    萧怀瑾拆了金丝结,打开卷轴,上面却只有言简意赅的寥寥四字。
    第五章
    泛着浅白银光的特制纸张上,笔锋苍遒,是一种力透纸背的帷幄在心,却又不失俊丽
    异象可留。
    萧怀瑾抬起头,丽正殿前,谢令鸢跪在白玉阶上,秋风拂起她披散的长发,以及红色的寿服,她本身并无怪诞,被侍卫以刀剑相对,惶然中还有些凄婉的无助。
    眼前他的妃嫔死而复生,还在讲死后见闻,不就是异象么?
    素处仙君是被人奉在神坛上的人,总不至于来诓骗他。顺水推舟,素处仙君的论断,是指德妃从棺材中活过来,此等异象,可留之。
    且玉珠为佐证,她亦有对上界的记忆,这死而复生的离奇遭遇,是天恩,也是他君泽庇佑的象征。如此一来,那些可能于后宫不利的谣言将不攻自破,京城乃至天下,都会传颂这桩奇闻。
    这当口,曹皇后的回话也传来了,自然她和钱昭仪都没敢来,是中宫主事公公抱着尚服局的烫金缎皮册子,迈着小步赶来,跪地叩首道:陛下,德妃入棺之时,确实是没有戴玉珠下葬的。后宫陪葬明器里,没这个规制。皇后娘娘说,她和钱昭仪恪守着本分,自然万万不敢逾制。
    萧怀瑾抬抬手,底下得了令,守在丽正殿旁等着放火的侍卫,收起了打火石,盯紧德妃,倒着一步步退下。
    。
    恶视眈眈的压迫感散去,谢令鸢方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回来,又听得一声传报:太后驾到
    瞬间,周遭的气氛,比她刚才诈尸推门时,还要诡异几分。
    或站或跪的人,皆是鸦雀无声,大气不敢喘。
    萧怀瑾亦是变脸如翻书,他的随侍麻溜儿地齐齐跪了一地,一旁的汉白玉宫道上,浩浩dàngdàng的二十二名随行侍从,倒影在地面上贯成了一片黑云yīn翳,跟在一架鎏金舆辇之后。
    待舆辇停稳,一名穿着松花绿衣裙的年少女官上前,拢起紫金色的幔帐,搀扶着一名女子走下来,便是太后了。
    太后一身绛紫色双凤对襟大衫,五谷丰登织金红缎的披帛蜿蜒在地,折she出日头上的流光,熠熠耀眼。只是再骄炽灼热的光,也全被她周身的寒气所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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