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好连连摇头:“静好从乡下来,没有见识,全凭夫君做主。”
慕少卿略一沉思,点头:“好。”
他叫来老周,询问几句后便做了安排。马车先到城隍庙,让她虔诚地拜了菩萨,又买了梨膏糖与五香豆,各色糕点,然后去到繁华的南京路,先吃了顿美味的本帮菜,又去成衣行订了好几件时兴的旗袍,再带她去理发店将头发剪短,烫成最时髦的卷儿,再慵懒盘起,然后去老凤祥买了两支点翠金簪,替她插上,接着是镯子、耳环、项链、香粉、香水、高跟鞋,慕少卿毫不吝啬,大撒金钱,马车上衣服首饰盒子堆成山,各种从未见过的女孩子玩意惹得沈静好的兴奋就没停过,嘴巴也没停过。
最后,她不安拉着慕少卿的袖子问:“夫君破费太多了吧?上海什么都贵,田嫂说咱们乡下一块大洋能买四五斤猪肉,这儿只能买三斤,奶奶说媳妇要会勤俭持家,才是兴旺之象……”
慕少卿含笑:“不多不多,这是补你五年辛劳的份,何况奶奶在乡下过了一辈子,有些东西不知道,你要在上海过日子,进交际圈,穿乡下的服装是不合适的,出门待客会失礼。”
沈静好方不言语。
待路过洋服店的时候,慕少卿又叫停了马车,带着她走进去,说是要挑选几套西服。
慕少卿知沈静好不懂番邦的衣衫习俗,问了几句见她没主意,便做主替她挑拣起来。
沈静好无事,四处参观,恰好有两个高鼻深目的洋人走进洋服店,站在她身边用听不懂的鸟语与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沈静好悄悄戳了下自家夫君,好奇问:“这些洋人说的那些听不懂的玩意,就是你说的英语吧?嘻嘻,音调听着好古怪,和咱们不同呢。”
慕少卿从洋装样式中抬起头来,略略扫了眼,答:“不,他们大概是葡萄牙人,说的是葡萄牙语。”
“葡萄牙?这个名字真有趣,”沈静好更加好奇,“莫非那个国家种着许多葡萄?”
慕少卿解释:“他们的葡萄是酿酒的,波尔图的酒世界闻名。”
沈静好表示理解:“原来种葡萄就叫葡萄牙,可惜我不爱喝酒。嗯,记住了,洋人起名挺省事儿的,夫君还知道其他的有趣名字吗?”
“多着呢,”旁边俩洋人听见小姑娘娇憨对话,忍不住笑了,其中略年轻的那个用一口不甚标准却流利的京片子,坏笑着说,“咱们起名字省事儿,除了葡萄牙,还有苹果牙、香蕉牙和菠萝牙,都是盛产水果的好地方。”
沈静好见对方听懂了自己的话,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接道:“大哥说得对,我最喜欢吃苹果,有机会定要去苹果牙看看,那儿的苹果一定很好吃。”她的表情很一本正经。
两个洋人见她相信,终于忍不住了,疯狂大笑起来,其他客人也笑得直不起腰,就连店中掌柜和伙计也不禁莞尔,只是死憋着不笑出声来。沈静好呆呆站在笑声中,茫然不知所措,闹得慕少卿很是丢脸,赶紧会账,拉着她冲出门去。
待上了马车,沈静好见丈夫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慕少卿:“世间没有苹果牙这种可笑的名字。”
沈静好不安地揉着衣角:“对不起,我以为……”
慕少卿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以前在家没做过学问,懂的东西少,这不是你的错,可这里是大上海,你在外应慎言谨行,免得被无聊人嘲笑。”
沈静好死劲忍住眼角想泛出的泪光,诺诺应下,不敢多言。
慕少卿也觉得不应太苛责她,放柔了声音:“时候也不早了,先回去吧,晚上我与同窗约了去吃饭看戏。”
沈静好:“嗯……”
慕少卿拍拍委屈的小妻子肩膀,表示安慰。
沈静好壮着胆子,微微地往他怀里依了过去。
慕少卿的身子闪电般略略缩了一下,仍由得她了,只扭头看车窗外景色,如今的大上海,文人雅士齐聚,才女名媛风流,和五年前又变了许多。他并不讨厌沈静好,甚至有些怜惜她,只是不爱,他们的生活差距太远,不合适。他渴望的妻子,哪怕不能与自己高谈论阔,把酒人生,至少自己说话要能听懂,不是睁眼瞎子。
回过头去,沈静好正偎依在他肩上幸福地迷糊着。
慕少卿长长叹了口气,替她将披风拉紧。
他这辈子,也就这样过了。
纵使举案齐眉,仍是意难平。
【叁】
何思麟虽然胖了点,贪吃了点,爱玩了点,不靠谱了点,嘴巴贱了点,却是慕少卿的多年好友,他们从小一块念书,一块儿留学,感情非同寻常,逮着机会就要找好友吃喝玩乐。
慕少卿自幼只爱读书,崇尚西学,从来不爱听戏,要不是何思麟吃饭时听见邻桌把梅老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于是闹腾着要去兰桂第一台看戏,他是没兴趣踏入戏园子半步的。
何思麟抱着大包五香豆,边吃边奔边叫:“少卿快点,都演了大半了!”
“戏有什么好看的?”慕少卿边加快脚步边抱怨,“若不是你非要等那头乳猪烧好才走,咱们怎会拖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