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珍原对匡家儿郎的才貌很是中意,却被这个条件吓得浑身打缠,她母亲也是大脚,对裹脚的苦楚所知不深,又见世情如此,风俗难逆,所以对女孩子付出点痛苦代价就能找到好亲事持赞同态度,而疼爱她的父亲脑子也比较僵化,又极喜欢匡家,而且男人只知裹脚后行路的美态,却不知代价多大,觉得不过是眼一闭头一伸,狠狠忍两口气的事情,所以也来劝说,就连她大哥也遗憾地劝告她,谁让她不是满人,就算硬是推了匡家好亲事,汉人女孩想要嫁得好,总归要裹脚,他不是不心疼妹妹,但他也担忧妹妹的前途,实在是两相为难……
随着做决定的日子越来越近,听着父母一面倒的意见,杏珍捂着白嫩的小脚丫,怕得夜不能寐,唯恐父母带人进来就把她抓去裹了。
恰逢其时,杏贞上门看望她,她抓住机会把苦水一股脑儿诉说。
匡家儿郎的仪表如潘安转世,温文尔雅,才华横溢,从不拈花惹草,走鸡斗狗,德行是出了名的好,更兼有个深得帝宠,名气鼎盛的好父亲,前途无可限量,挑不出半点错。哪家女儿嫁给他,都是掉进了福窝里,从此呼奴使婢,做两手不碰阳春水的少奶奶。至于裹足这点事,汉人千金很多都是从小裹,走起路来一步三颤,摇弋多姿,有娇花弱柳,楚楚可怜的美态,所以大家见怪不怪,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付出那么点代价就换来下辈子荣华富贵,忍忍痛就有人人羡慕的如意郎君,傻子才不干!
杏贞也远远见过匡家儿郎,那份仪表与举止,只有天上下来谪仙方可媲美,看得女孩芳心乱颤,可惜满汉不通婚,她连说亲的机会都没有,否则别说区区裹脚,就算让她把脚砍了也要嫁。奈何满人婚姻不能自主,她身份又低微,万一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哪个贵人,也不知会不会指给哪个吃喝嫖赌的宗室庶子做妾……
杏贞又羡又恨地看着哭诉不止的杏珍,一个大胆的主意忽然冒了出来,“可怜的妹妹,听说年纪大了再裹足是要受多几倍的苦,要硬生生把你的脚折断,然后把骨头放在碎瓷片上刮烂,再逼着你下地走,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然后这辈子都不能跑,不能跳,也不能荡秋千了,你爹娘真狠心,”她抱着泣不成声的杏珍,也哭着安慰,“好妹妹,不哭不哭,咱们的婚姻大事都由父母做主,这是身为女儿无可奈何的悲哀,我就是害怕妹妹的脚被裹坏,然后……听说有裹脚死去的女孩子,而且不少。要是这样,该怎么办啊?就算你真的裹了,也裹不成三寸金莲了,到时候人家还嫌你脚大怎么办?”
她说的每句都是真话,听着更骇人。
杏珍只知裹足很痛,不知会丢性命,于是被吓得更厉害,全身抖得像包糠,哭着问:“可……可是我爹娘很想我嫁匡家,怕我胡闹都不让我出门了,若是我抵死不嫁,我娘会同意吗?对,她一定会听我的,她那么疼我,不会舍得我去死的。”
杏贞含泪摇头:“我刚见你娘乘车出门,似乎是往匡家走了,我前天好像还见到了那个专门裹足的宋奶奶和你母亲身边的刘嬷嬷在一起,她们眉开眼笑不知说什么的,要趁早什么的,今晚什么的,不知你知不知?”
杏珍尖叫一声,急忙逼问服侍自己的小幺儿:“宋奶奶真的来过?若撒谎我可要卖了你!”
直到被威胁要拖去打板子,小幺儿终于磕磕绊绊地交代:“前两天似乎是来过,在夫人房里和她说了半晌,两人聊得开心,她走的时候还拿了个很大的赏封儿,嬷嬷让我别和小姐说,免得多心。”
杏珍几乎吓晕过去,哭着问:“好姐姐,我该怎么办?”
“天色暗了,”杏贞摇摇头,转身要走,“今天我家柴门没关,你烦闷时可以来找我谈心,哎,最近家里守夜婆子马虎,或许院子里侧门又忘了锁,不知会不会被人跑出去,我得回去去叮嘱她们。”
叶赫那拉家与何家的后院相连,两家女儿闺房的院子就隔了一堵墙,有柴门相通,因为两家女儿感情亲厚,经常不锁,只要她悄悄跑去叶赫那拉家,稍稍小心,就能从侧门跑出去,然后逃去离这里不远的疼爱自己的外祖母家,和她哭鼻子撒娇,说不准能让爹娘改变心意呢?杏珍胡思乱想中。
杏贞走到门前,回过头幽幽道:“不知宋奶奶什么时候来,听说裹足不能拖,她又是个一等狠心人,唉——”
杏珍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性格单纯懵懂,听着好友的暗示,真以为晚上宋奶奶回来,想着这几天父母都劝她匡家儿郎的好话,以为心意已决,当下决定逃跑去向外祖母求助,可是,从未出过门的姑娘,怎知人心险恶……
当她策划妥当,带着丫鬟,偷偷摸摸跑出大门,要上巷口等候的马车时,叶赫那拉家的大嗓子婆子忽然扭住了她的胳膊,挣脱不得,被掀开面纱,本以为会被平安放过。未料,那婆子看了一眼,惊愕地喊起来:“我还以为哪家的姑娘大半夜跑外面去了?怎么是何家的杏珍姑娘?!你大半夜的,带着丫鬟要坐车去哪里?害俺以为是小偷。”紧接着不知为何,方圆十里出名的无赖婆子竟也路过劈柴胡同,跟着嘀咕说,“哪家姑娘会偷偷摸摸翻邻家墙半夜出门?能干什么好事?”
她说话的嗓门很大,传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