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这上元节时,开封府里最不忙的部门就属大牢这边了,其余人手几乎全员出动。
“被我家娘子日日埋怨。”孙牢头苦笑一声。
去年在牢关押的犯人范恩逃跑,孙牢头被问责罚了俸禄,他一家老小全靠他的收入过活,这没了钱花,年过得自然清苦。
“险些忘了,我做了酱猪头,本想在节前赠你,奈何碰到这案子棘手,没来得及。”
孙牢头晓得崔娘子这是听说他难,想给他家饭桌上添肉。怕他不好意思,还特意说是节前要送他给忘了,无非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这份儿心更让孙牢头感激,道谢的时候,眼眶都湿润了。
“吃点小教训反而是好事,如今再遇事便知稳妥了。”崔桃让孙牢头放值的时候顺路去她家取肉就行。
“成!”孙牢头笑着应承。
“哟,我听到了什么了?猪头肉?我最爱吃了!”
王钊正押着六名犯人入牢,这六人都是跟漕运有关涉案官吏,审起来也不难,王钊就打发属下去做。谁曾想这刚出了大牢,就让他听到美食了。这从年前就开始忙碌,又是一整天都不及正经吃上一顿饭。今儿忽从崔桃口中听说肉,仿若闻到肉香味儿了,特别回味那猪头肉肥而不腻的口感,勾得他禁不住偷偷咽了两下口水。
反正熟悉了,亏什么都不能亏嘴。王钊就脸皮厚地问崔桃,既然节前送孙牢头的猪头肉,那是不是也有他的份儿。
“少不了你的。”
“我们也听着了!”李远、李才兄弟跟着也出来了。
孙牢头倒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因为自己倒令崔娘子为难了,要应付这么多人,那得多少猪头啊?
崔桃无奈笑一声:“人人都有份儿!”还好她多做了些。
王钊等人马上齐声道谢,纷纷表示他们也不麻烦崔桃,都会在放值的时候记着去崔桃家去取,便是不顺路特意去,他们也一百个愿意。
“那是啊,白给的还不愿意?我难不成欠你们的呢!”崔桃笑着回骂他们一嘴,随即就跟王钊等人一起走了。
孙牢头目送崔桃的离开的时候,他不禁又想起他初在大牢见到崔桃时的光景,整个人跟没了魂儿似得,落魄地窝在大牢角落里,任凭同牢的女囚磋磨,好好一个美人转眼间就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那时候他也没多想,以为崔桃就如她所供述的那般,是个受人恩惠还反过来图人钱财的杀人犯,他对大牢里这些穷凶极恶的犯人,尤其是杀人犯,是万般鄙弃的,自然不会管崔桃如何受欺负,甚至恨不得她被人折磨死,省得碍眼。
现在想来,竟有些后怕。多好的女子啊,幸而她洗清了冤屈,遇见了韩推官,逃离了磨难,终于有了好归宿。这又是多么奇妙的缘分,才能有今日大家的这般相处。
缘分可真是妙不可言!
这次受审的案犯比较多,韩综协助韩琦审问了几个不重要的小管事和一些喽啰。这会儿得空休息,他就踱步出来透口气,刚巧碰见崔桃路过,就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恭喜你们破了大案。”韩综也不知怎么,在崔桃回头看向他的那一刻,忽然脑子空白,便冒出这么一句场面话。
“韩判官也有功劳,同喜。”崔桃回了一句后,就对他礼节性地点了下头,继续往前走。
“桃子!”韩综紧跟着追上两步,便见崔桃在回首之际,以极其凌厉的目光看向他,韩综方意识到自己这样称呼她不合适,“对不起,我一时口快。”
“韩判官若改不了口快的毛病,下次就别张口和我说话。”
这大白天的在开封府,他这种叫法一旦被外人听了去,不知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子。倘若她只是单身一人,受些影响也就罢了。但如今她与韩琦已经有了婚约,她不想令韩琦难做,尽管她知道韩琦相信她,并不会因此而误会,可名声这种东西还是要顾及的。
韩综本来还犹豫不知该不该问,见崔桃突然对他态度如此冷漠,心便像被无数刀子割开了一般。
“为什么?
为什么你选他而不选我?”
“你弄错了,不是‘我选他而不选你’,而是‘没有他我也不会选你’。到现在你还没看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么?”崔桃见韩综一脸茫然,反问韩综,他是否早就知道邓州三泰胭脂铺跟地臧阁的关系。
韩综怔怔地看着崔桃,不解反问崔桃这话何意。
“很早以前,你的小厮烛照曾口误跟我透露过,你曾一人前往过邓州。邓州三泰胭脂铺与地臧阁的干系,不用我多说了吧。你之前坦白你和苏玉婉关系的时候,可并没有坦白过邓州的情况。当然仅凭你独身一人去邓州这点,我倒没有证据证明什么。但事情怎样,你自己心知肚明。”
韩综可能没有参与过地臧阁的事务,但对于地臧阁的一些情况,他并没有完全如实交代。这份私心不知是为了他生母苏玉婉,还是他自己想借机继承地臧阁余下的产业。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韩综的私心其实不止这些。当初崔桃被控制在如意苑的时候,韩综明知她是谁,出身哪里,被困在那里如何痛苦。而苏玉婉的所作所为,以韩综的城府和聪明会真的不见半点端倪么?他只是选择装看不见,只去看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完全没有想过去还崔桃自由,为她伸张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