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一日,好好泡着吧,别乱动。」松玉手中书又翻过一页,他温声道:「这泉水对你修复元神有好处。」
他又对朱虹说道,泡在这泉水中,该怎麽运转元神紫府,该怎麽吸收灵气,才有益处,他说话总是那样,淡淡的,好似没什麽情绪,但却是处处妥贴温柔。
「谢谢师祖。」朱虹回着,莫名感到一阵鼻酸眼疼,真奇怪,为何心底发暖却又想哭——这种感情是什麽呢?珍珠精不懂,又是困惑,又是慌张——其实来到绿松派後,他有好几次都这样,分明别人对他好,他却又更想哭了。
可他早已发誓不能轻易哭,在为赤燕太子报仇、在与朱孤鹤做个彻底了断前,他不能哭,不可以哭。
强忍着泪,朱虹只能拼命把眼睛瞪的大大的,瞅着松玉不放,毕竟这麽好看的人,看久了,眼泪也自动缩了回去。
看他撑着大眼,松玉低笑:「不能动,但可以说。试着边修炼,边同我说些话。修行这件事,从你行走清醒时就开始做,等熟悉後,憨寝亦不能忘。」
说什麽呢?朱虹眨眨眼,他身子虽无力,但动动脑袋还是可以,想想,将他见到松玉後最想问的一件事问了出来:「师祖,为什麽您会想成为师祖呢?」
师祖,为什麽您会想成为师祖呢——多麽傻的问题。
但朱虹的确十分好奇这件事情。相处这一日多,他感受到松玉境界的高深,为人聪慧有见识,行事独特,是个了不起的玉石精怪,却又觉得他很不适合当个「领头」的人——小小的珍珠精不懂太多,但珠生中在不少有钱有势的人手上渡过,他总觉得,要当个门派的掌门,个性该像是大师伯h芦、或是像赤燕太子那样,天生就有种气质,性格与生俱来就是要成为一国之主、一派之首、成为一个大师兄或是太子……松玉完全没有半点那般的气质与性格。
但这意思并非松玉不是个好掌门,而是他又当得极好,朱虹见他懒洋洋似的,但每一件事、每一个人他都把握得住。更好似什麽都懂什麽都明白。
师祖那麽厉害,到底为什麽会想要当个掌门,开山立派呢?分明、分明不做这些事情也可以。
小珍珠傻呼呼的,将这些话都一一说出,但说完他又愁苦皱起眉来,感到自己太冒犯了,怎麽可以说得师祖好像很不想当师祖一样……
「倒还挺会想的。」听完朱虹所言,松玉笑了出声,他一双蓝眸细看着泉水里的珍珠精,好半晌才柔声回道:「为什麽?这可是个很长的故事。」
「……不能说吗?」朱虹战战兢兢问着,又道:「太长太长,师祖若会累,就不要同我说了。」
「不是。你可知道,你那些师伯师姑师叔、师兄姐们,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这问题。」
「没有人好奇吗?」
「他们都好奇得很。但胆子都没你大。」
「这是要胆子大才能问的问题吗?」
「呵。不是,是他们总是想太多,不似你,想太少。」松玉将书阖上放到一边,跨下长榻,他没有穿鞋,瘦长的白足踏进水里,坐到了池边,他拿手轻点了点小徒孙的鼻尖,像是在逗个小猫小狗一般:「挺长的,你可能要听好几夜。但你也要泡上这池子很久。你若想听,我就说罢。」
听到松玉愿意说,且他会是整个门派里第一个知道「师祖为什麽会当师祖」的人——朱虹内心又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麻麻痒痒,好似被春风吹动的柳叶搔着脸颊那样的痒,不是不舒服的痒,而是,怎麽说呢……怎麽说呢……
小珍珠一双乌黑眼精闪闪看着松玉,满是期盼。
有力长指梳着水里少年长发,松玉另一手捞起水中的花瓣,放到朱虹唇上,苍蓝眼眸回望着他,有些薄的嘴唇勾起,露出一个笑来,接着绿松石精那有点奇特但又悦耳的声调回荡在空气中,开始了故事的篇章。
「这事要从三千七百年前开始说起。」
这麽久呀?才三百多岁的珍珠精眼睛瞪大,无法想像三千七百年前的海底是什麽个样子,翠青山又是个什麽样子……
三千七百年前,一块三寸长,一寸厚,没有一点杂质,如最清透蓝天的绿松石从一处矿脉中被挖出,绿松石在那处矿脉并不少见,这个大小也很是寻常,但那样没有一点杂质,又这般大的却是世间仅有。
同时伴随着这块苍蓝之石出世,天边有祥云浮现,百鸟飞过,有矿工说,似乎在五彩云间见到了凤凰身影。紧接着,那块绿松石被送往了西方高原深处,一个信仰凤凰的国家里,献给了王族专属的祭司。
祭司说,这是上天赐与国家的宝物。这块神石可以庇佑整个王族、整个国家。
祭司请来全国最好的工匠,花费数年,精心造出一个黄金凤凰像来——那块绿松石,就这麽成为了黄金凤凰像的眼睛。
金子打造而成的凤凰栩栩如生,尾翼羽毛各用了五种精致宝石搭配制成华美的五色彩翼来,但那些美丽的珠宝都b不上凤凰那双蓝色眼眸——剔透有神,宛若凤凰真身的绿松石璀璨闪动,那颗绿松石就这麽被镶在凤凰神像当中,成为神像的眼眸。
当凤凰像造好那日,正是松玉有了第一抹灵识之日。
那感觉就像沉眠已久,突然被人唤醒,一睁眼,世界已是不同。
绿松石神识初醒,得天宠爱,在一缕感悟间,大道入魂,明白自己乃是世间少有的玉石精怪之t。
如他这般玉石精怪,若被碎了精雕成饰品,就再也没有修行的可能,但他却是好运,整颗安好被镶在凤凰像中,又受到王族供奉喜欢,得了皇家之运眷顾,反而道行渐长。
绿松石精所在的国家,对凤凰十分尊崇,因传说中,这个国家是由凤凰羽翼所化,被洪水袭击的国土,因有了凤凰之翼变成的高原帮助,因此逃过劫难,定居於此。从此之後,这个小小的国家信仰凤凰为尊神。
而那王族有个独特风俗,喜爱将凤凰像携在身边,更妙的是越大越好,尤其皇子公主身边更不能少——凤凰避邪,且据闻当初拯救国家的凤凰喜欢幼子无暇纯洁,能护佑孩童平安长大。松玉原身的凤凰像,就是特意造来为了陪伴皇子皇女的。
一尺三寸长的凤凰像被安放在柔软的彩垫上,因是纯金打造,虽不大却有些重量,日日由伴读的童子们晨起小心珍惜地带去陪皇子皇女读书,夜了镇在皇子寝殿外,避邪安神。
在松玉之前,当然还有许多特别造出的大大小小凤凰像,几乎每个皇子皇女身上都别有凤凰饰品,或是带着小小凤凰像。但他这尊却是最独特的。
事情发生在一日秋早,皇子寝殿外,凤凰像下发现一头传说中乃喜吃幼儿的妖物屍首。妖物外型似虎羊混杂,眉心有个大洞,半身焦灼,颈被利剑划过。
妖物从何而来无人知晓,宫中护卫竟是没有一人发觉,且更有数名宫女侍卫惨死,身子被吃了大半,但万幸的是没有一名皇女皇子受伤。
在一片混乱中,十三皇子对皇帝禀告,夜里他梦见凤凰降临,斩了妖物,并对那小小凤凰像吹了口气,凤凰大人说,这尊小像乃是他的分身,能护佑这个国家长长久久。
有如此邪物大胆袭逆天家,皇帝震怒,虽知众多皇子无恙,还是将大祭司唤来,追问到底是为何?
满头白发的大祭司跪了上来,禀报皇帝昨夜星月黯淡,乃是至y之日,他镇日施法运术稳固天家安宁,却是一时疏漏忘了皇子寝殿。幸好天有焰火流星横空,护国凤凰降临,斩了邪妖,护住众多皇子。
大祭司道,那尊小小的凤凰像,更因神似凤凰,得了神灵厚爱,当初他见那块绿松石天生剔透,特别有灵,果然没有看错。
而梦见凤凰的十三皇子更是天选之人,因当立为太子。
皇帝大喜,毕竟从数百年前这个国家就再也没有见过凤凰神影,可见他是明君才能得到神鸟眷顾。
数日後,十三皇子被遴选为太子。蓝眸凤凰像因此被王族更加恭敬喜爱,早有香花簇拥,夜有灵水擦拭,众多皇子皇女日日更是恨不得凑到凤凰像前拜上一拜,望能分得一点神鸟灵息护身。
而太子的梦并不是假的——那一夜,确有凤凰降临。
彼时,松玉静静在凤凰像中修行,日日跟着皇子皇女听课,一眨眼过去十年,正迷茫自己要锁在这凤凰像中多久,又疑惑着他的道途该如何往前时,那一夜,星月无光,忽有邪气大涌,有妖邪之物趁着极y之日,破了大阵,准备活吃了皇子们。
寻常妖物就算在这极y之日,照理来说也无能破那天潢贵胄的龙气与皇族大阵,但那妖物身上寄生了从前被皇帝谋害的弟兄孤魂,他本身具有天子命格,却被大祭司与皇帝共谋,中毒身亡,屍首还被碎成千块抛在荒野,所幸被这头妖怪吃了屍t,一缕恨魂寄生其中,等了数十年,终於等到这日。
凭着深仇血恨与皇家天子命,那抹孤魂c控着妖物闯进皇宫,他心怀怨恨,竟是想将皇家命脉断绝乾净,决定先向皇子们下手,也是在那时,神鸟来到。
是夜,夜极深,凤凰像一如往常被放在寝殿外的廊檐下,绿松石精吸收着天地灵气,正思索着白日同皇子进学时听到的一些课题,就见黑夜中突然有辉光闪烁,五彩祥云伴着盏盏如星火的纸灯降下,一名高大红衣男子破开浓浓夜雾突现,他生得极俊,凤眼修眉,宽肩细腰,长挑身材,顾盼神飞。
数盏流火阳光纸灯飘在男子身边照亮夜路,他目露怀念的张望四处,嘴里咕哝着,快千年没来了,怎都长得跟从前不一样了?接着他的目光移到凤凰像上,才不过看一眼,就啊哈一声,大笑跨步到凤凰像面前,轻松捧起那往常要两名童子共抬的黄金像,语气好笑道:「真有趣、真有趣。」
有趣什麽呢?这人又是谁?松玉想着,就见男子抬手点了点凤凰像上头最灵动的双目,也就是松玉这颗绿松石:「竟是少见的石头精,嗯啊,看来还挺聪明的。」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松玉怵然,他灵识方开後过了十年,这段期间从未被人发现过,就连那名大祭司多次见到凤凰像,也不曾察觉,但这男子一出现,却是马上发现。
他到底是?
男子歪嘴一笑,有些流里流气,他放下凤凰像,用手指轻摸两下,笑道:「听人家说下界难得又做出个极好的凤凰像,好奇才想来看看,没想到里头被个石头精占了。也是有趣——哎,有客人来了,怎这麽刚好呢……啊,对,今夜是极y之夜。嘛,也该是命罢。」
极y之夜,随着男子出现,妖物紧随於後。宽敞院子中,夜色里亦是突然出现一只虎身羊角长相奇怪的妖兽,更恐怖的是,妖兽额心有个人面,那人面双眸漆黑,用着y恶的声音发出冷笑,嘴里亦吐出一把蠕动湿滑的长舌。
人面c控着妖物发出声音,「吃、我要吃——我要吃了全部的人……谁都不能阻扰我……」
松玉身在皇宫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妖物,奇异的是并无恐惧之心,只是好奇看着。
男子看了眼凤凰像,笑出声来:「胆子还真挺大。」说毕,他放下放凤凰像,嘴里又自言自语道,今日来此,想必也是缘份罢。
「曾经也是个皇子,怎麽把自己高成这样呢……真麻烦啊。」男子凝神看着妖物半晌,摇头低叹,下秒却是右手掌心朝上,突然现出一把火焰,那火焰转眼又变作一把鲜红宝剑,他说着麻烦,动作却是一点都不慢,飘在他身边那些纸灯瞬间变成金橘火焰,直袭妖物:「既然夺不过人家,没有那个皇帝命,就要认命啊,痴人。」
妖物早就发现男子的存在,也察觉对方身上的气势不同凡人,正犹疑是否该主动出击之时,男子率先动手,他便也发出低吼,身上涨出数十道y黑气息,像是活蛇一般袭向男子。
男人哼笑声,那些流火瞬间灭了黑蛇,一人一虎羊之妖瞬间缠斗在一块,松玉彼时陪同皇子们锻链习武,只觉孩子们练剑打斗不过就是那麽一回事,如今看着男子动作,深觉对方实在是个高手,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在外面已经吃了十几个人的妖物,竟不过在几息间就被男子杀死,他动作张扬华丽,却是安静无声,深深夜里,只能嗅到那妖物被火焰烤焦的味道,但却没有引起一点骚动。
妖物临死前发出悲鸣,咒恨着这个国家、皇帝、一切,痛骂男子毁他复仇机会,那些凄厉声音被锁在一把火焰中,无处可发。男子面上没有一点慈悲同情,只是冷冷看着妖物,低声道:「有鹏国气运正盛,断不可能毁在你这般怨魂手上。今日不是我来,也有他人。你命如此,就该认了罢。」
那人面听到这番话,漆黑双眸瞪大,发出哀哀哭声:「我不甘心、不甘心……」幽怨声音如一缕残烟,最终缥缈散失於黑夜之中,寄宿在妖物上的人面也就这麽消失,只留下一个黑深的洞在妖物脑上。
绿松石精灵识观察着这一切,只见男子一剑将妖物屍身挑来放到脚边,而後又捧起凤凰像,俊美面容露出有些坏的笑来:「石头精啊,你我相遇便是有缘。困在这里头有多久了?能不能化人?啊,不对,该这样问才是。你想好好修行进而化人身否?」
已经修行十年的石头精早已有用神识与人对话的本事,他天x沉稳,对男子身份感到疑惑,亦对妖物的到来怀有好奇,又隐隐得知眼前这人并非寻常人物,沉思不过数息间,便回男子,想。
初有灵识、在宫中十年,见着眼前人们生死悲欢喜乐怒笑苦痛,绿松石精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那种拥有四肢,拥有能行走活动的身体该是个什麽感觉?而他每次见到皇子们不认真向学,又有些不悦,若是他有手脚,那些书他就能好好读过,一一看完,不会那样放着;还有那些武艺剑术,绿松石精也想着自己若能碰触,该会怎麽做、怎麽学。
但要化成人身却不是那麽容易,他历经千百年成形,拥有灵识不过十年,又被困在这凤凰像中,对修行虽有大道厚爱,隐隐有所感悟,但距离那一步道途仍旧漫长。
男子闻言微笑,说道他乃凤凰一族,名唤离渊。
「适才也说了,你我相遇便是有缘。像你这般石头精怪,又有灵识,看来沉稳聪明甚是少见,我有些好奇你这样精怪能走多长远的路,送你一口凤凰息,助你修行罢。」离渊如此说道,对着凤凰像吹了口气,气息芬芳,带着充裕灵气,直入松玉识海之中。
那口凤凰息有多麽珍贵,松玉自是明白,他珍惜收下,温声感谢神鸟厚爱。
「不亏是在宫中养大的,学这些装模作样倒是学足了。」离渊大笑,摸了摸凤凰像脑袋,稍微对他解释这妖物来历後,赠了数个功法给石头精,笑道过个百年他再来看看松玉。
那日,便是绿松石精真正行向大道的第一步开始。
泡在水中的珍珠精听到这边,内心可谓是波滔汹涌,这麽厉害的师祖,原来曾经也只是颗小石头,是个被困在凤凰像里的石头精……而且居然有这番奇遇,看过凤凰呢……朱虹虽受龙息眷顾,但那时候的他根本什麽也不懂,只记得有条很大很长满身是鳞片大海蛇似的东西翻过海水,他就莫名有了灵识,不像师祖,居然还有什麽彩云出现、百鸟飞过,然後还有了灵识後,就懂得跟皇子们一起读书、学武,不像他,整天只想在海里头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所以师祖才会这麽厉害麽?
小珍珠想着这些,也说了出来,傻气的表情令松玉发出笑声来:「泡够了,去睡吧。」
「咦,师祖故事还没说完。」泡了泉水半夜,被充裕灵气养过一轮,朱虹感到身子好多了,原本乏力的手脚也能活动自如,他虽然困极了,但故事才开始,他舍不得睡,小珍珠忙游到松玉脚边,也没想太多,学着林紫撒娇一样的将脑袋贴在师祖膝上,一双大眼恳求的看着他。
「夜了就该休息。」松玉微笑,摸摸朱虹发顶,不在乎衣服也被弄湿,将小徒孙从泉水中捞起。他运转术法,两人身上水汽便在行走间化作千万水滴飘在身边,不过几步路,身上便都乾了,而那些水滴也往两旁竹林草叶间飘去,淋浇其上。
朱虹好奇伸指戳戳那些水珠,对师祖这麽厉害感到钦佩,他虽然因是珍珠精之故,也擅长御水之术,但像这样转瞬就将衣服弄乾,还能让水滴汇聚移动,他却还不会做。
「日子长久的,後面慢慢来,不是跟你说这故事很长麽。」松玉声音中没有一点不耐,大掌轻抚着小珍珠颈背,一走一摇,朱虹不知不觉又被摇困了。
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朱虹撑着睡意,忙道:「那徒孙回去了……」
「回去那呢?」
「师父那边……」真快睡着了,朱虹肉了下眼睛,就想从松玉怀里滚出去,珍珠精过了一天多才猛然惊觉自己已经麻烦师祖这麽多了,昨天还占了书房一个长榻,今晚不能再麻烦了:「谢谢师祖,好晚了,徒孙不打扰师祖休息了。」
松玉低笑,将真想滚下去的徒孙搂紧:「那需这麽麻烦。绿松派这麽大,腾一个位置给你还行。你现在这样,还未走到半山腰,怕都要滚下去了。」
朱虹还想挣扎,打了个哈欠,眼皮都快掉下来,却仍是不死心:「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呢,虽然才见一天多,但他很喜欢松玉这个师祖,那麽好的一个人、不对,那麽好的一颗石头精,又温柔又强悍,还会说故事,很会照顾人……朱虹想,自己运气是多麽好,才会遇见花醆师父、苍风师兄、松玉师祖……
松玉一手又轻盖住了他的脸,绿松石精手掌宽厚,暖暖的,盖上朱虹面容时,又是那阵清香,「没可是。睡吧。」
朱虹就这麽睡着了,梦里再没有那些被锁在金冠里的疼痛,没有看着朱孤鹤欺辱赤燕太子他却无能为力又心痛的画面。只有松玉师祖轻飘飘降下大打坏人的模样,只有花醆师父捧了一大堆野花来说给他看的笑容,只有苍风师兄抓了好几只山j说要烤给他吃的场景,还有小白猪师姐苟苟叫把脑袋贴在他膝盖上,紫色双眸可怜兮兮的喊着,小师弟呀,这颗石榴怎麽这麽酸呢?
珍珠精安稳的在松玉怀中睡去,他笑了笑,将人抱着走回他的住所,常来伺候的九十九徒孙正在外厅打坐,见松玉抱着小师弟回来,他忙跳起,微笑道:「师祖,小师弟还好吗?」
「还得养一阵子。」松玉侧首问道:「要你整理的呢?」
「徒孙都收拾好啦。师祖还真疼小师弟,」九十九笑着想接过朱虹,「哎,睡这麽熟……」
松玉摇摇头,迳自带着人去房里:「夜了,你也去休息罢。」
他特地让徒孙整了一间房让朱虹住,不同於花醆洞府,松玉的居室是由砖瓦搭成,共有二进,内外两厅,住房四间,往常都仅有他一人独居,徒孙们会轮流来伺候,最外那间小卧房便是给徒孙们暂住的,其他两间,一间是书房,一间则一直空着,五百年来还真没人住过,但今早松玉就叫了九十九来整理。
知道是要给珍珠精小师弟住,九十九可用心地换了新的寝具,抹灰擦洗一样不漏,就为了表现自己是个多麽好的师兄。苦等了大半夜,才见师祖迟迟带着人回来,原本想说松玉累了一日,要赶忙接过师弟照顾,没想到对方又赶他去休息。
站着看松玉进了房,九十九搔搔脑袋,想想便回房间打坐去了——明天可要早起,替师祖煮早茶、替朱虹煮个好吃的……师祖难得对一个徒孙表示这麽喜欢,挺好的。九十九入定之前,脑中正想着,唔,师祖虽然看起来还是像往常一般清清冷冷的,但好似心情很好呢……明早要煮什麽给朱虹吃呢……
***
隔日朱虹清醒,对自己又躺在一个不知道的地方愣了许久,而屋子里飘着的熟悉香气与昨夜的记忆涌上心头,令他醒悟过来自己恐怕是在松玉的住处。
珍珠精翻下床,走到外头去,只见宽敞整洁大厅中一桌精致早点,除松玉外还有大师伯h芦、花醆师父、苍风师兄、九十九师兄秋綟在。
「总算醒了,先去洗把脸。」朱虹还来不及问安,花醆就带着他去梳洗,等回到大厅,松玉身边留了个位置给他,朱虹见能坐在松玉旁边,莫名的感到开心,憨笑的说师祖早。
松玉应了声,抬手摸摸他的发顶。
朱虹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心底暖暖的,分明常被其他人摸头拍拍,这两日多下来,他却是最喜欢松玉这样对自己。
秋綟跟着盛了碗热粥过来,问着朱虹昨日睡的好不好。
朱虹接过,回道睡的很好,接着忙跟众人问安,关心苍风身体,最後很是不好意思自个起晚了,松玉夹了筷凉拌茄子给他,「小孩子多睡点。能长身子。」
朱虹点头,「徒孙会努力的。」珍珠精也觉得自己个子好像有点太小了,若能跟师祖长得一样颀长俊逸就好了。
长什麽身子啊?精怪练出人身後就很难再有变化了,这是什麽安抚徒孙的方法?知道这件事情的花醆噗哧一笑,呛到差点把粥都咳出来,苍风无奈拍拍他的背:「师父,你正经点。」
花醆咳红了眼,瞪着徒弟,心想是你师祖才不正经吧?
朱虹也想去拍拍花醆,被松玉按下:「吃你的。」
花醆委屈看了一眼,心中碎碎念道,师父啊,可不可以还我贴心小徒弟来?
h芦亦道:「就是就是,吃你的,别管你师父,整天疯来疯去。」
还在咳的花醆气恼的夹了筷辣椒放到h芦碗中,结果一转回头,松玉也夹了一块肉来予他:「长身子。」
……除非修到元婴期那时重塑肉身,要不花醆基本上也不可能长身子了,这不是明白告诉花醆,要他快点修行增进境界吗?恨恨咬着肉,花醆回道:「谢师父疼爱。徒弟、努、力、长!」
h芦还想笑他,松玉又夹了另一块肉给他:「受伤跟跑圈辛苦。补补。」
「……师父对徒弟真好。」h芦都快流下老泪来,咬着肉心想他没事来凑热闹吃早点是为什麽呢?
花醆见状哈哈大笑,「师父疼你,多吃点啊,大师兄。」又悄悄传音一句给h芦:『要你装,谁叫你装着打不过,活该被罚!』
h芦瞪他一眼,传音骂道,『你当我愿意没事给人揍那麽多下揍到吐血?还不都是为了让师父老人家出面见见你徒弟!你看他现在不是挺疼挺喜欢的?你还笑话我!真是臭小子!』越想越气,枇杷树精夹起一个包子就要往花醆嘴里塞,花醆闪着,拿起一颗肉丸子就要往h芦鼻孔里戳,两个师父辈的一点威严都不顾了,旁边九十九跟苍风看了直摇头,要有些看傻的朱虹别理,乖乖吃他的。
松玉捧起茶杯,啜了口:「食不语。」
两名没用的徒弟又乖乖坐下了,一个一口包子一块肉,一个一块肉一口粥,乖的像在装孙子,只是眼神你来我去的,传音互骂个没完。
朱虹不懂师父跟大师伯的明争暗斗,只懂师祖真是厉害,一句话又解决了一场纷争,一双大眼睛闪闪看向松玉,本来动着的筷子慢了些。
松玉见状,手里撕开一块馒头,往小徒孙嘴里喂去,已经有被喂过经验,朱虹乖巧张嘴,没有半点迟疑的让师祖喂食。
少年吃的慢,嘴又小,吞了几块馒头,像是小松鼠般,吞的脸颊鼓鼓的,煞是可爱。
松玉也不催他,让他慢慢吞嚼,看起来喂的挺开心,朱虹被喂了几口,想着不对,赶紧也挟菜孝敬师祖,一时间师祖与徒孙两个石头精怪,无视旁人,互相喂的开心。
一旁h芦、花醆、苍风与秋綟你看我我看你又看他再看他,最终每个看回自己的碗里,默默吃着,不敢叨扰。
但那默默只是表面,私底下四人传音来传音去,『我徒弟要被师父抢走了啊啊啊!』、『师父,好吵……』、『师父老人家疼朱虹有什麽不好?哪会真跟你抢,你做人师父要检讨一下,看看你是个什麽样子?』、『大师兄!闭嘴!小心我拔你树叶!』、『六师伯,您声音小点……』
(待续)
关於林紫小白猪:
林紫记得自己出生时,特别饿。一头猪妈妈能生好多小猪,他是最瘦小最抢不到n的一只。由於常常挨饿,一饿就叫,偏偏他抢不着食,却又能叫,着实太吵,就更容易被其他兄弟们挤出去。
小白猪某一天又被挤出去,那日刚好猪圈门没关好,刚会走路又饿的小白猪便一路哭叫着滚到了大街上。
然後林紫就这麽幸运的遇到了他的林姐姐。
「哎呀!小姐,您看,有头小猪呢。」林紫还记得那天是丫鬟云春姐姐捡到他,云春小心的捞起他,用帕子擦乾净,递给了林姐姐看。
「啊,好小好可爱,原来猪长这样啊?」那是林紫第一次见到林姐姐,好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眼睛大又有神,笑容甜甜的,他温柔抱起林紫,也不嫌他脏,不嫌弃小猪饿了啃着他的袖子不放,「饿了吗?真可怜呐。云春,这孩子眼儿是紫色的呢,真有意思。全身也白,挺可爱的。」
那日他就这麽成为林姐姐的小宠物了——林云芳,是县城里有钱大老爷的庶出,年方十一,跟着丫鬟偷出门,用了五文钱向林紫的主人买下了他。
林云芳的亲娘早年生了他後便去了,又因是妾生的,在家中不受重视亦不被特别疼爱,但该有的都还是有,有个小院落,有个小婢陪伴,每个月还能拿月钱,还能任性的养只小猪。
林老爷知道庶女养了头小白猪,笑着随他,只道若真大了院子里养不下,就得送出去。
林紫天生有些奇特,不像其他兄弟姊妹那样,一出生只知道吃吃吃,跟只懂同物种间的话语,他能听得懂人在说什麽。他那时窝在林姐姐怀中发抖,心想着那我绝对不要长大,毕竟姐姐这麽好,跟着姐姐就能吃饱饱,他才不要离开姐姐呢。
林紫被林姐姐养着後,给起了个名,叫做林紫,日日都有香喷喷的米粥、水果可以吃,而林紫最喜欢吃的,就是蔷薇花了。
云芳姐姐的小院里种满了蔷薇,林紫贪嘴,一次吃过後便念念不忘,见他这头小猪如此奇异喜欢吃花,云芳也宠,每日都会挑拣一朵最好的予他。
小猪傻蠢可爱又贪吃,也奇特的养不太大。
虽然是只贪吃的小猪,但林紫很聪明。林云芳心血来潮教着他,他也真学会了坐下,学会了打滚,学会了转圈圈,学会拉屎不能在屋内,学会跟着人在唱歌时苟几声,学会了在林云芳伤心时,趴在他腿上磨蹭撒娇安慰。
原本只是心血来潮养只小猪玩玩,却也没想到真养出了感情,林云芳十八岁出嫁,还带着小白猪一同到了夫家——林老爷替女儿挑的丈夫不能说太好,却也不太坏,乃是个小商的独子,对林云芳这个媒妁之言谈来的妻子是一见锺情,再见深爱,十分疼宠,也不介意他带只小白猪陪嫁。
林紫就这麽跟着到了林云芳夫家,从一处换一处,生活也没变,一如从前,还是有着他乾净的小窝可以躺,每日也还是有着好吃的米粥与蔷薇花。
林云芳的夫君为了讨他欢心,随意让他在院落里种满蔷薇。
小白猪就这麽继续陪着他最喜欢的林姐姐一日日过日子,仍旧贪吃爱睡,仍旧会打滚撒娇,也仍旧长不太大,林紫捡到他时,不过两个巴掌大,过了快十年,小猪仍旧是只小猪,长大了些但也像只大猫似的。
林云芳不在意,毕竟小猪这麽可爱,但他的丈夫看久了,渐渐觉得这只猪这般不寻常,紫眸身小,长不大又听得懂人话的模样,怕是只妖精。
林云芳听了丈夫的话笑出声来,摇着怀里的孩子,他刚生完没多久,一举得男,更受丈夫、公婆疼爱,在夫家过得好,身边又有惹人怜惜的小白猪陪伴,只觉得丈夫胡思乱想,要他别乱说,省的小白猪难过。
但林云芳丈夫的怀疑的确是有道理的。像林紫这样的小猪的确是不寻常。无人知晓,林紫是天生的异种,具有修道的命数,可能几千几白年会出现这麽一只。紫眸也是因为这样才得来,长不大则是因为灵气吸收的不够,能听得懂人言则是因为天道赐与的能耐,若他有幸遇到能教他修行的,将来也会是头前途深广的白猪精。
但给人养的猪,通常就是宰来吃的,所以就算有修道的命,往往像这样的异种也是活不长,根本还没悟道就成了盘中飧。林紫可谓运气极好,遇到了林云芳,还给这样好生照顾养了数年。
这点林紫当然不知道,他也没想过自己能修道,一样日日能吃饱、睡足、晒晒太阳、陪着林姐姐对他来说就够了。
啊,不过他现在多了个小弟弟要陪了——小白猪每天都被丫鬟们清洗得很乾净,所以被允许靠近新出生的小少爷瞧,林紫看着林云芳怀中酣睡的小男孩,心想真可爱啊,我当姐姐啦,我要保护他啦。
小白猪想着想着,苟苟叫了起来,林云芳好似察觉他的心意,温柔摸了摸他,「紫紫呀,弟弟可爱不?你可要一起帮我顾他呢。」
林紫欢欣的苟叫了声,想着当然,当然,林姐姐对我这麽好,我也要对他的小宝贝好呀。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少爷也一天天长大,小白猪每日仍旧无忧无虑,小少爷性格像到母亲,善良温和,对小白猪也很好,一个小孩儿一只小猪常常玩在一块,画面温馨可爱。
林云芳的公婆虽然心里对金贵的孙子同一只小猪玩有些不快,但见小白猪玉雪可爱,又真的挺聪明的,小孙子也喜欢,便不多说些什麽。
时光飞逝,又过五年,小少爷长大到了五岁,一日午憩,丫鬟们见少爷睡的十分安稳,小白猪也躺在床榻边流着口水睡觉,一切安祥,便躲去吃茶偷懒,那日家里来了客人,林云芳正同丈夫在外头见客。
状况就是那时生变的——林紫睡到一半,梦里正在欢欣的吃着好多好多玫瑰花,却突然听到哭喘声,紫色的大眼睛睁开看去,就见睡在榻上的小少爷整张脸涨红,捂着心,全身抽蓄,看似病了。
小猪慌张极了,原地打转,发出哀鸣,却没有一个人应他,丫鬟们因为偷懒出外,把门关的死紧,小白猪根本撞不开来,他一边哀叫用力撞门,一边想着,怎麽没人呢?怎麽没人呢?我的小宝贝,林姐姐的小宝贝要死了呀!
快来人救宝贝!快来人救宝贝!少爷要死掉了!救命!救命!林姐姐救命!等林紫回过神来,原本只会发出苟苟苟的嘴竟然发出了这样的声音来。
他被自己吓了跳,他怎麽会说人话呢?但情况危急到他再不能多想,越喊越大声,快来人救命!少爷要死掉了!
分明只是头小猪,但林紫的声音却穿过了整间屋子,到了前厅,到了偷懒的丫鬟耳边,到了厨房,到了林云芳的公婆耳中,像小女孩的哭叫声到处都是,惊动了所有人,终於有人发现小少爷出了问题,而他的床前有只紫眼的小白猪发出人声正不停哭着。
那之後的事情,在慌乱中,林紫也记不太得了,似乎有人赶忙唤来大夫,救活了他心爱的小宝贝,但也有好多人拿着扫把、拿着竹竿追着要打他,他听到林姐姐哭着喊说别打了,那是他的小白猪,但他也听到老爷怒骂着这就是只妖怪,害惨了他的儿子。
好多人要抓他,要杀他,要把他绑起来送去给道士。
好多人说他是妖怪,他是头坏猪精,恩将仇报,枉费林姐姐对他那麽好。
林紫哭着到处躲,嘴里猪叫跟人语交杂着,我不坏呀,我不是妖怪,姐姐、林姐姐救我,我是你的小白猪,林紫呀——
小小的白猪精到处躲,全身脏兮兮的,躲到後来不敢乱叫了,因为他一出声,就会有人想抓他,幸好他很小只,很会躲逃。但这样躲实在不是办法,林紫很饿很饿,但他不敢随意出去外头找东西吃,因为整个城里都有人在找一头紫眼、雪白的小猪。
他也吃不下寻常家猪能吃的菜叶那些东西,路上偶尔捡到菜贩挑落地的菜根他咬了一口又吐出来,实在难吃到他受不了,毕竟他已经被好生照顾了十几年,每日都是香香的花、甜甜的粥与水果入口,已经被娇惯了,根本无法吃那些东西。
他又饿又累,一直在哭,一直在想着他的林姐姐,想着他的小少爷,不知道病好了吗?小少爷生病,真不是他害的呀……
就这麽不知躲了多久,小白猪实在饿到受不了,他躲在一个被人丢在巷子尾的柜子里很久了,正当他饿到觉得自己快不行时,闻到了一个很香很香的味道,是他最喜欢的蔷薇花味。
如果死前能吃一口蔷薇花就好了……凭着本能的,小白猪滚啊滚的把身子滚了出去,然後在灰蒙蒙的天色中将脑袋蹭了出去,愚蠢的叼住了那发出好闻香味的衣角。
「……哪儿来的蠢猪精?」林紫咬住那东西时,马上发现不对,那不是蔷薇花,可已经来不及了,他被一把捞了起来,可怜的小猪饿昏的双眼只见到眼前一张极漂亮的脸,惊诧又好笑的看着他。
「林紫不蠢……」小白猪可怜兮兮回了声。
「哎呀,师父,这是不是那个这城里一直有人在找的猪妖啊?」林紫听到旁边有人这麽说着。
「这蠢东西又没几毛妖力道行,最好是那个作乱害人命的妖怪。」捞起林紫的青年冷哼道,竟是丝毫不嫌他脏的将他往怀里塞,「走走、带回去洗洗,晚上加菜。」
什麽——林紫彻底晕了过去。
……至於醒来後发现他没有真成了人家餐桌上的一道菜、以及莫名其妙认了有着蔷薇花香味的男人当师父,还有第一次拜见师祖就蠢到被师祖玩到满地打滚扭扭……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原本想要五回完结的,但我太低估我自己废话的能力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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