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或许正是想打破她这份倦怠心情,下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便如泣如诉地将一卷宿命悲歌淋漓铺开,震得谢远下意识搓了几把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她莫名想起那段黄梅戏的唱词。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她当年初看此戏,和同伴笑说,梁山伯这个表白委婉得妙,且表白的是“祝贤弟”,说明他本质上其实是弯的,祝英台外表上符合他的取向,生理上却也符合了世俗的取向,天地间哪再去寻这么一个妙人,无怪他最后相思成疾。
那时年纪小,做什么都好图个另辟蹊径,总要说点和旁人不一样的东西逗乐取笑。现在想想,又能咂摸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此处如此敏感的梁山伯,又哪有十八相送里“呆头鹅”的样子。英台调笑他,眉开眼笑的俏丽模样,谁知他是不是因为偏爱这模样而装聋作哑呢。
思绪游离间,哭坟段的鼓点沉沉奏起,已到了尾声。化蝶段的旋律在片刻沉寂后飘渺地渐入,一层叠一层,直至万弦齐发,将那一段最耳熟能详的旋律推向云巅,最后仅剩极轻的一段旋律绕于梁上。
灯光缓缓亮起,唤醒听众尚未抽离的情绪。谢远站起来,轻轻跺了跺脚,回了神,也跟着人流离开音乐厅,洗了个手后去二楼接了杯冷水喝。
捏瘪了纸杯丢进垃圾桶,她将微凉的掌心放到颈侧捂了捂,重新走入音乐厅。
座位旁边多了一个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她走过去坐下,那人已开口解释了迟到的原因:“录节目拖的。”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选手不好教?”
喻世瑄扯了下嘴角:“你觉得上这种节目,几成是来学东西,几成是想着博眼球的?”就节目这个训练强度,放在韩国真不够看的。他虽然没指望最后真能打造出一个什么“顶流”女团,但目前这个样子,能不能到达出道的水平都要打个问号。
“所以网上都在问能不能选你出道嘛。”第一期播出后,喻世瑄的导师首秀跳的那段舞,现在在油管上的点击率已经破了一百万,就更别说在国内有多火爆了。
不得不说喻世瑄这步棋走得好,从前他的知名度与团队捆绑得紧,粉丝数量大是大,但集中且固定。现在,他直接在竞争本就激烈的内娱市场撕开了一道口子,以个人身份占据了大众的关注度。
谢远忽然凑近喻世瑄。
喻世瑄猝不及防——虽然他不是头一回见识这姑娘的直球,但还是僵了一僵。
谢远缩回去,皱皱鼻子下了结论:“香水味好重。”说完迅速别开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喻世瑄尴尬。他今天去教那些女选手跳主题曲舞蹈,纠正动作时难免有些肢体接触。出道多年,他对化妆品味道和香水味习以为常,也就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气味有什么不妥。
他空着手来的,问她:“有什么可以遮一遮吗?”谢远身上总有个很淡的木调香气,有时走得近了能闻到,他猜测她偏爱中性的香水。
结果谢远从包里掏出了一支花露水喷雾。
喻世瑄:“……不用了,谢谢。”
灯光重新暗下,g小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缓缓奏起。谢远侧头去看喻世瑄,他听得放松又专注,修长的指搭在扶手上,弯成随性的弧度。
加了好友后,两人又偶然地聊了几次,一起去外面吃了几顿饭,稀里糊涂地成了朋友。
喻世瑄在国外多年,却意外地对这里的旧街老巷了如指掌,能带她到从未留意过的胡同深处里找到一家不起眼的苍蝇馆子,吃上一碗香气四溢的盖浇面,也知道哪里的豆汁才正宗,万般劝诱下愣是让她对这一神奇的饮品有所改观。
后来她才知道,他小时候家里不富裕,因此很早就出来打工做兼职,久而久之自然就知道哪家店既便宜又好吃。
他有接地气的一面,也有阳春白雪的一面。例如这音乐会,便是他极力推荐她来的。成天在舞台上唱跳Kpop的人却对古典音乐情有独钟,嗯,有点反差萌。
喻世瑄也觉着这姑娘奇特——至少在节目中见到的那么多、脾性风格足够迥异的女生中,没一个与她一样的,率真却不傻气。
例如现在,听完音乐会,喻世瑄问她想吃什么。谢远眼睛亮了亮:“上次你带我去的那家锅盔,是不是在这附近?”
——这姑娘真的对情调或者氛围这种东西,意外的没有需求。
喻世瑄毕竟还是个公众人物,到了地方,谢远下车去买锅盔和饮料,然后两人便直接坐在车里吃。吃完喻世瑄要送她回学校,却忽然接到了电话。
“查寝?”
谢远默默把他手里空了的锅盔袋子拿过来折起,把自己这边的垃圾也收拾了,装进塑料袋里扎紧口子。
“不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