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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微濛,柏蓝闭着眼睛躺在按摩浴缸里,平静的水面上浮着朵朵细腻的松软泡沫,遮住了她红痕遍布的身体。
    她抬起腿,冷白如玉的肌肤上,纹了一团绛红冷艳的夹竹桃花瓣,血一般的花色诡异妖冶,手掌抚过,坎坷不平,是一块崎岖狰狞的陈年旧伤。
    纪鄢曾问过她身上的纹身缘何而来,她忘了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她的整个人生都活在虚伪的骗局里,她已分不清那些真真假假。
    柏蓝擦干身上的水珠,披上绒质睡衣回到了卧室,一眼便看到纪鄢横躺在床上,紧闭的双眸看起来十分困倦,颀长的身躯霸占了大半个床,她在门口站了片刻便转身去了侧卧。
    醒来的时候她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迟疑地翻了个身,四肢百骸如车轮碾过一般,酸胀难忍,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新留下来的暧昧吻痕,腿心处更是火辣辣的疼痛,她抬头看了一眼周围,始作俑者已经不见踪影,手机里收到一条留言:“过来上班。”
    她的心口生出无限耻恨,纤细的手臂一挥,黑色的手机瞬间砸落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将她仅存的那丝尊严也震得稀碎,她骨碌碌地从床上爬起来,捡回了手机,给他发了一个:“好的,纪总。”
    修长的手指贴着白嫩的脖子,怎么也捂不住那一道道放肆招摇的吻痕,柏蓝看着镜子折射出的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眨了眨黑眸,恢复了一丝血气,方觉自己还活在这世上。
    她其实早就死了。
    隔着阴阳,她看到庄颜那张灿若桃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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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颜是南城庄家的大小姐,万千宠爱于一身,金山银山堆砌着长大。
    这样的千金小姐,姻缘似乎从甫一出生就注定要成为商业往来的筹码,庄颜也不例外,所幸,她要嫁的那个人,是她从小就就欢喜的少年,林玦。
    年幼时长辈们就替他们定好了婚约,林玦与庄颜从小一起长大,可谓两小无猜,情投意合,是南城贵圈里流传的一段佳话。
    只是看上去和和美美,实际上却曲曲折折。
    小时候林玦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妹妹的,也真心拿她当未来的妻子。可惜好景不长,他日渐长大,自我意识愈发强烈,逐渐不满于家族捆绑的这桩婚姻。
    只是蜉蝣撼不过大树,胳膊拧不过大腿,林玦争不过爹娘,只能把一腔怨气发泄在每天粘着他的大小姐身上。
    大小姐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林玦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凶啊?”
    漂亮娇柔的小姑娘,五官生得格外美艳,一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
    林玦叹了口气,得,惹不起躲得起。
    庄颜十六岁那年,林玦十八岁,少年已经初具大人的成熟模样,便自作主张,借着出国留学跟小青梅切断了所有联系。
    被抛弃的大小姐躲在家里哭了好几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气得庄父差点跳起来去林家告状。
    不过十六岁的少女,注意力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挪到其他新鲜事情上,秋季开学返校,又见到了最好的闺蜜容玥,每天与她嬉笑打闹,庄颜渐渐忘记了失恋的悲伤。
    容玥从小性格清冷,对谁都提不上热情,出身又高贵,所以一直没什么知心好友,庄颜是她唯一聊得来的朋友。
    庄颜则正好相反,也许是从小没经受过挫折,对谁都能真诚开朗,整个人宛若春日里粲然绽放的艳丽桃花,给人一种如沐春光的舒适感。
    每逢月明星稀的夜里,清风微拂,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时常逃了晚课,一起躺在学校的草地上,窃窃私语,讨论着某月某日某处见过的俊雅男神,分享交换着彼此的怀春心事。
    容玥的故事很少,大多时候都安安静静地倾听着。庄颜总会在她面前提起那个不辞而别的少年,眼泪大珠小珠似的,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淌,“我太生气了,玥玥,一想到他心就痛死了。”
    “他哪里好了,至于你这样吗?”容玥伸出皓皓霜雪般的玉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被那些大人们的老一套思想荼毒太深。”
    “不是,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庄颜摇摇头,海藻般浓密的卷发缠住了地上的草坪,扯得她头皮阵痛,她蹙眉解释道:“是林玦哥,真的是一个太美好的人了。”
    “怎么美好,你说给我听听?”容玥好奇地凑了过去,帮她解开了缠绕的头发,睁着浅褐色的眸子看着她,“我只跟着你见过他几次,除了帅没什么别的印象了。”
    “他除了长得好看,性格还超级温柔,还很绅士,从小到大,不管去哪里都会护着我。”庄颜拉着她的手,澄澈明亮的眼睛里凝出朵朵桃红,越说越止不住,语气里溢满了崇拜与欢喜,“嗯……知书达礼,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是他教会我下棋,教会我滑雪,还教会了我打高尔夫球。”
    “还有呢?”容玥配合地回应她,心里也泛起了几分赞赏。
    “他还会打篮球,我去他学校看他打比赛,好多好多女孩子激动地喊他名字,还总是围在他身边给他送水,不过他只会接我给他的东西。”
    庄颜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春风得意,脸上的红艳更胜桃花,“你明白那种感觉吗,他漂亮得像个神仙一样,小跑着朝我走过来,当时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容玥认真聆听着,脑子里也跟着浮现出一幕场景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眉眼含笑地望向红着脸的少女,在一片艳羡的目光里,缓缓朝她走来,阳光铺在他五官如画的脸上,将少年俊秀的身影拉得修长。
    “他还很会做生意,十五岁就跟着林叔叔去生意场上谈判了,几年下来不知道征服了多少商业大亨。”庄颜喋喋不休,说道激动处停了下来,眨了眨狐狸眼,泪珠汹涌地更加厉害了,抽着鼻子喃喃道,“这么说我才发现,我以前学会的那些,全都是他教我的,没有他我好像就什么都不会。”
    “他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容玥沉浸在她的描述里,看着庄颜脸上令人心动的少女潮红,心里莫名有些羡慕起来,那是她从来不曾经历过的青春。
    “事实上,他比我说的还要好,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庄颜擦干眼泪,轻巧利落地从草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咬着牙齿道,“不行,我现在就要给我爸爸打电话,我也要出国去找他。”
    “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容玥被她的一惊一乍吓得不轻,也跟着爬了起来,紧紧拽着她的衣袖,阻拦她道:“别急,我们读完高中也能去国外了。”
    “好啦,我不会丢下你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等我们一起毕业了,再去法国找我的林玦。”庄颜回过头,看着容玥局促不安的表情,朝她展眉一笑,安抚她道:“我才没那么见色忘义呢,朋友也很重要啊。”
    \
    两个少女一起学习一起成长,终于熬到了高中毕业,约定好要一起去法国读书,庄颜去追寻她的情郎,容玥则是想逃离她的父母。
    只是事与愿违,林玦听说庄颜要过来,不惜以退学为要挟让父母去跟庄家退婚。
    庄颜的父亲庄仲华知道了以后勃然大怒,又舍不得对女儿发脾气,便连哄带骗地把她送到了美国,让前妻的儿子庄邵好好照顾这个娇生惯养的妹妹。
    庄邵与庄颜同父异母,自小又独自在美国长大,与庄颜并不亲昵,甚至十分看她不顺眼,听闻这个妹妹一心一意想去法国倒贴,便十分欣然地对父亲应允了把她留在美国的任务。
    庄颜下了飞机才知道自己被骗,哭着闹着要回国,只是所有证件都被扣押,庄邵每天安排两个人高马壮的保镖跟在她身后,变相地将她软禁了起来。
    美国的学校开学前夕,庄颜给林玦打了一个电话,声泪俱下地跟他描述了一遍自己的困境,盼望着他能救她出去。
    林玦无动于衷地回她:在那边好好读书。
    容玥一个人去了法国,却没有如约定好的那般看到庄颜,性格内敛的她十分不适应那边的环境,亦每天打电话给庄颜哭诉,质问她为什么言而无信,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异国他乡。
    庄颜跟她解释自己被家里人诓骗的事情,容玥不再追究她的失信,但不知为何,庄颜隐约有些觉得,她对自己,不再像以前那般地亲密和信任了。
    她实在心怀歉疚,又知道容玥不擅长与人交际,便又腆着脸皮给林玦写了一封信,用她特意为他学的法文。
    她对他说容玥是她最好的朋友,性格有点内向,现在一个人孤身在法国,跟他在同一所大学,央他帮忙引导她适应那边的生活。
    林玦很快回信,一个中文汉字:“好。”
    没有林玦和容玥在身边的四年,庄颜的大学过得比梭箭还快,这些年里她一直都在给他们两个寄明信片,只有容玥会定期给她写回信。
    她们两个的聊天内容,还跟中学时代那样,无非是浪漫美好的爱情故事,倾国倾城的男神女神。
    不过,随着境遇的变迁,也多了些其他的内容,比如,美国法国的风土人情,繁杂沉重的大学课程,闲暇时去过的田园山庄……
    庄颜让容玥替她偷拍几张林玦的照片,特意嘱咐她不要拍得太近,叫人发现了就很麻烦了,一个背影就好,足以慰籍她的相思之苦。
    容玥动作很快,给她发了各种角度的照片,有几张里,林玦笑意盈盈地看着镜头,那张俊脸清晰明澈,眼里溢出的柔情宛若铺满夜空的繁星,光彩奕奕。
    她有些惊喜,又十分怅然,酸不溜丢地问道:“你们两个现在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
    容玥抿唇一笑,清冷的面容日益变得明媚开朗,认真对她保证道:“只是好朋友,我们两个因为你才有话题聊。”
    庄颜倒是没想那么多,容玥跟她一起长大,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或许林玦自己都不知道她有多么欢喜他,但是容玥一定明白她的心思。
    只是她一直都想不明白,昔日那个对她极尽温柔的林家哥哥,跟她说长大以后就会同她结婚的少年,究竟是在他们一起长大的哪一年里,突然间变了一个人,那些柔情盟誓,也全都在流水岁月里化成了幻影。
    单纯执拗的少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永恒的感情,万事万物,总会在短暂的不经意间,沦为沧海桑田。
    庄颜二十二岁回到国内,那时候她和林玦的婚事早已经作罢,庄仲华正在为她挑选更为合适的夫婿,瞅着南城里的名门望族,发现能配得上自家女儿的人实在寥寥,便把眼光伸到了其他的城市。
    少女的脸上已经褪去了天真烂漫的稚气,代之以明媚妖娆的俏丽容颜,一双眼睛如狐狸一般狡黠光艳,笑起来时如桃花盛放,不笑的时候眉眼也含着三分娇媚的风韵,甚是美艳。
    容玥也渐渐长开,五官精致端庄,一张玉刻般的鹅蛋脸,皎若秋月,再加上那一身不染俗世的出尘气质,更是如空谷幽兰一般,姿比神女。
    两人更是形影不离的闺中密友,一回国就黏在了一起,隔了四年,初见面时,还有几分生疏,一提起当年的趣事来,便又打开了话匣子,恨不得聊上个三天三夜。
    容玥问起庄颜:“你还喜欢林玦吗?”
    庄颜摆了摆手:“我哥骂我说,女孩子不能无限倒贴。”
    “那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容玥追根问底。
    “我从小就很喜欢他,不知道不喜欢他的我应该是什么样子。不过我也要自尊的呀,所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他说话了。”
    庄颜自己也不清楚,她学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但似乎从未学过怎么去恋爱,因为相信父母,她可以接受父母给她挑选的一切。
    “我跟他的婚约四年前就取消了,家里人已经给我物色其他人了,他们说这次不会再提前告诉我了,省得我又自作多情地把自己当成别人的新娘子,我老爸嫌我把他的脸都丢光了。”
    “你的家人真有趣,不像我父母,把我一个人丢在法国四年,一直不闻不问。”容玥的语气有些落寞,脸上的神情更为悲戚。
    她一直都很羡慕庄颜,羡慕她拥有明媚纯净的性格,羡慕她能够毫无保留的追逐喜欢的人,羡慕她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也羡慕她的人生里从未有过黑暗。
    而她从小就活在父母的嫌恶之中,容庆和李婕也是家族联姻,互相厌恶了对方二十多年,两个人都各自在外面养着情人,谁也没有关心过女儿在家里的死活。偶尔回家一次,都会大打出手,把家里砸得一片狼藉。
    有一次,她见到母亲与别的男人在家里的大床上行苟且之事,去向父亲告密,以为父亲因此会多喜欢她一点,没想到容庆亲眼看到那一幕,没胆子直接冲进去捉奸,却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在她的身上。
    七八岁的小姑娘,鼻青脸肿的去敲开了庄颜家的大门,被庄颜的母亲白烨看到,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心疼不已。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怀抱,后来她常常去庄家玩,蹭一蹭庄夫人柔软的臂弯。
    她人生里的温暖很少很少,仔细想想,其实大都与庄颜有关。
    她真得很感激庄颜。
    容玥想,是时候把从庄颜那里偷来的温暖物归原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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