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直到了黄昏,那蚂蚁都不知道搬了几回食物了,邢川仍然没有被买走。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卖家打开笼子将他牵出来,打算明日再卖。身子刚钻出笼子,便听门口传来谄媚的一句:“哟,姜老爷,今儿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一位体型肥胖,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边盘着手中的核桃,边懒洋洋答道:“前日家里刚走了一个,这不,今日闲来无事,来看看你这儿有什么新货没有。”
“有!当然有!”门口那工人堆着一脸谄笑,领着口中的姜老爷来到邢川面前,“您也是赶巧儿了,这今日刚到了一个。您看看,合您胃口不?”
姜老爷的眼睛本来就小,稍微一眯便眯成了一条缝,打量了他须臾,又道:“这身板看着有些瘦弱,恐怕经不起两天折腾啊。”
“欸——您这就此言差矣了。”牵着绳子的卖家自然不肯放弃这单生意,当即狠拍了两下邢川的背部,后者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您看,瘦是瘦了点,可身子骨硬朗着呢。若是没撑过两天,我免费再给您送去一个,您看如何?”
手里的核桃仍在盘个不停,姜老爷盯着邢川不发一言,似乎在思考这小孩到底能不能撑过两天默了半刻,邢川见眼前的男人撇了嘴角,“行吧,就他吧。”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银袋子,丢到卖家手里,而后便牵着那绳子,将他带离了奴隶市场。
走出四五米,他隐约还能听见后面两人的谈话。
工人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流露出些惋惜:“这么漂亮的小娃儿,可惜活不了多久了。”
一旁的卖家掂了掂手中的银袋子,语气里甚是愉悦:“你管他能活多久呢,这世道,咱们这些底层的人哪还有空管别人啊。走,今日赚了笔大钱,咱们喝酒去。”
话毕,二人勾肩搭背地踩着夕阳的余晖渐渐远去。他们深知,自己走向的是浆酒霍肉,而邢川走向的,则是暗无天日的牢笼。
在这向天城,没有人不知道姜老爷是何人物。他是同守城将军拜过把子的兄弟,有朝廷的势力给他做主,他在这里向来是一手遮天。
偏偏这人还有个不好的癖好,那便是喜欢折腾长得白嫩的男童。凡是送进他府里的男童,没有一个能撑得住一年,不是被折腾死了,就是实在受不住投井了。
因此他手上也沾了不少人命,可这又能如何呢?向天城偏远闭塞,又有守城将军做靠山,消息根本传不出城门,更别提上告天听来惩治他了。
这城里的百姓都是能不招惹他就不招惹,家里有男童的见到他就跟见到瘟神一样。当然,也有些家里有男童的,见到他就跟见到财神一样。谁让人家出手阔绰呢,一个银袋子就够普通人家吃一年的了。
这世道啊,活着比死难。
出了市场后,邢川便跟着他上了一顶在门口等待的娇子。一路上姜老爷并未有同他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儿,好像方才没看够似的。
过了小半个时辰,娇子在一座气派的府邸门口停下,那高高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姜府”二字。
见老爷回来,小厮连忙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有一位妇人踏着小碎步前来迎接。
“老爷。”她低眉顺眼地福礼颔首,直起身子时视线落到邢川身上,脸上却未有丝毫惊讶之色,单单只看了一眼,便很快略过。
“通知厨房,不用准备我的晚饭了。”说罢,便带着邢川径直往内院走去。
很多年之后,即使邢川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拥有了全新的身份、无一人知晓他的过去,但他依然无比清晰的记得,那日是立春,明艳的阳光照在身上并不温暖,甚至还有点寒凉。
他记得那人让自己脱下衣服时的恶心嘴脸、记得那双肥猪一样的手探进了不该探的地方、记得粗糙的马鞭打在自己身上的每一次疼痛。
他更记得,那七年中他曾无数次想要轻生,却又无数次告诉自己“要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他很快便学会了如何讨人欢心,如何利用自身的优势达到目的。什么阿谀奉承,谗言佞语;什么苟合取容,伏低做小,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的必要手段而已。
也多亏了他的八面玲珑,才使得自己在十二岁那年顺利脱身。
姜老爷向来只喜欢童子,过了这个年龄后,本想着打发他去做府里的杂役。可这七年里,邢川的言行举止不仅越发上道,甚至在房事上也深得他的欢心。
人一开心,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因此在邢川提出放他走时,姜老爷竟也破天荒的同意了。
可惜这个“同意”,却没保持三日就变了卦。
彼时邢川方离开向天城不过十几里地,姜老爷冷静下来后忽然起了疑心,怀疑那小子是故意隐忍七年讨自己欢心,等放了他便会跑去皇城敲公冤鼓。
如此一想,他连忙告知了自己的义兄,连夜派士兵们将他捉拿回来。幸好那时邢川不在客栈,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一群官兵,正拿着自己的画像询问旁人。
心觉不妙,他连忙骑上马逃离了此处。可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且他那匹马是买的最便宜最弱的老马,怎能跑得过人家的战马?
于是在躲躲藏藏,逃了两日之后,他终于被那群人给堵住了去路。尽管已到绝境,可他仍不甘心就此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