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五月初五端午节,巫山楼前冠盖云集,大明朝东南直隶最富权势的官员和最富财势的商人聚集在这里,他们准备迎接一个权倾大明朝的人物。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秦淮河上的灯火照出喧天的气焰,辉映着岸上的纸醉金迷。
三个身着飞鱼服的骑士飞驰而至,随着他们的马匹扬蹄嘶鸣,在场的官员和商人纷纷拜倒在地,高呼:“万岁!”
严世蕃策着马姗姗而来,他是内阁首辅严嵩之子,半个大明朝都在他们严家的掌控之中。
严世藩这一行只有四个人,但他的排场是谁都学不来的,因为为首的这三个骑士是锦衣卫。
按照大明律例,锦衣卫是皇帝亲卫,直接向皇帝负责,但严世蕃能把锦衣卫当成自己的侍卫。
一个年轻的官员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高踞马上的锦衣卫,他看见飞鱼服上吊着的腰牌,上面写着“北镇抚司”,官员当即吓得浑身筛糠,忙把头埋到地上去。
锦衣卫可以不经过任何法律和程序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许多官员和商人就是在看见“北镇抚司”的牌子后,就此消失在人间。
严世蕃没有管这跪了一地的“奴才”,他拍拍屁股,走进巫山楼的大门。
~
虞小宛成为巫山楼的花魁已经有两年,两年来她的美貌和才情折服了天南地北数不清的仕宦才子,但还没有一个人物能够踏入虞小宛的闺房。
所谓奇货可居,大明官场这些日子来议论的一个话题就是谁能踏入虞小宛的闺房,最终大伙公推严世蕃。
严世蕃没有辜负众望,他以行公差之名下江南,直奔巫山楼而来。
而虞小宛也没有辜负严世蕃的期望,巫山楼已经排布得如同皇宫一般,楼里正中的一道长梯铺了金盖了银,正等着迎接严世蕃。
看着这道登云梯,严世蕃哼了一声,心中想着:“能把自己卖给天底下第三号人物,也是不枉。”
此时,虞小宛站在高楼上,掩映在如云的薄纱之后,严世蕃阅尽天下美女,看见虞小宛仍不免心下一颤,叹一声:“名不虚传。”
严世蕃抬起鹿皮靴,就要踏上那登云梯,却听得凭空传来一个声音:“慢。”
严世蕃顿了顿,这是一个男性的声音。
那男子说道:“久闻东楼公子才情盖世,今夜行这风雅之事,何不赐下对子一二,以助雅兴?”
严世蕃号东楼公子。他无奈地停下脚步,居然有人敢和我严世蕃争风吃醋?这倒让他有些好奇。
青楼素来有规矩,客人们可以吟诗作对,以决出胜负,胜者才能登上花魁闺房。
那男子说道:“此地有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
严世蕃不假思索就答道:“世间多痴男痴女,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
那男子又说道:“念念不离心,要念而无念,无念而念,始算得打成一片。”
这个对子有点意思。
严世蕃思索片刻,说道:“佛佛原同道,知佛亦非佛,非佛亦佛,即此是坐断十方。”
那男子说道:“公子名不虚传,还有一对。”
对决一般以三个对子为胜负,严世蕃感到此人不寻常,不免集中了精神。
那男子说话了,道:“大千世界,弥勒笑来闲放眼。”
严世蕃愣住了,这个对子看似简单,但其实极其难对。任他写得出普天下最好的青词,空有才冠当世之名,却也想不出头绪。
沉默。
严世蕃开口了,说道:“现身吧。”
这是严世蕃认输了。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登云梯的后面转了出来,看见这对手,严世蕃愣住了。
作为仅次于嘉靖皇帝、首辅严嵩之外的天下第三号人物,严世蕃极少对事物感到惊讶。
他的眼前是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男孩。
男孩有模有样地对严世蕃一作揖,把对子对出来,说道:“不二法门,济颠醉去猛回头。”
不二法门,济颠醉去猛回头。
这句话在严世蕃心里狠狠地震了一下,这一刹那他眼前的红烛颜色暗淡了不少,这句话狠狠地扫了他的雅兴。
说罢,男孩不管严世蕃阴沉的脸色,还一脸天真地对严世蕃说道:“不才刘赐,请公子指教。”
严世蕃四十三岁,比这小屁孩大了近三个年轮,居然被这小屁孩称为公子,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尝到受辱的滋味了。
但严世蕃很快想起“刘赐”这个名字,两年前东南直隶出了一个神童,十一岁参加童试夺魁,一时传为美谈,那神童名字就叫刘赐,无疑是眼前这个男孩。
刘赐还一脸单纯地看着严世蕃,他单纯地想着,严世蕃败了,这下登不上这登云梯了,就像那许许多多的官宦骚客一样。
但是接下来发生一切出乎他的意料,严世蕃冷笑了一声,抬脚就走上登云梯。
刘赐急了,追上去说道:“诶!你!”
楼上传来虞小宛的声音,说道:“赐儿!”
这个声音透着几分凄楚,又有几分果决,阻止了刘赐的追赶。
刘赐急道:“姐姐!”
虞小宛说道:“回房去。”
刘赐的眼中噙着泪水,喊道:“我不要!”
虞小宛没再说话。
在楼梯后闪出几个漂亮的女孩,她们说着:“赐儿,别闹了,快回房间吧。”
她们半推半拉地将刘赐拉向房间。
刘赐仍挣扎着,他看着严世蕃登上楼梯的背影,他感到痛苦,却又无奈,他知道他做不了什么了。
严世蕃看着虞小宛美丽的容颜,又回头看了看刘赐痛苦的样子,这凄楚的气氛让他的雅兴又回来了。
~
刘赐被关进房间,他痛苦地趴在被窝里哭起来。
他从小在巫山楼长大,虞小宛是他最亲的姐姐。
他的母亲是巫山楼前一任的花魁,生下他之后,依然担任花魁十一年,直到两年前刘赐童试夺魁,她似乎感到安心了,她卸下花魁的重担,在清明节那天消失了,从此不知所踪。
生下刘赐前,母亲在秦淮河漂流的竹篓中捡到虞小宛,虞小宛成为刘赐的姐姐,她比刘赐大两岁,他们在母亲的抚养下,一起在巫山楼中长大。
母亲教给虞小宛琴棋诗书画,将虞小宛培养成了接替她的下一任花魁。
两年来,刘赐竭力地阻止任何官宦商人骚客登上虞小宛的闺房,他不愿意任何人霸占他姐姐,但到了今日严世蕃的到来,他终于是无能为力了。
姐妹们敲着他的门,试图安慰他,巫山楼的女孩们从小伴着刘赐长大,把他当成最亲的弟弟。
但刘赐没有答应她们,他哭湿了枕头,昏昏沉沉地睡去……
~
第二天一早,刘赐还在昏沉地睡着。
窗外传来秦淮河丝绸商船的叫卖声,巫山楼燃了一夜的红烛灯笼刚刚卸下来。
这时,传来一声炸响,他的房门被踹开了,刘赐被惊醒,他看见两个穿着飞鱼服的汉子闯进来,一把将他扛在肩头,走出房间。
汉子扛着刘赐穿过巫山楼的大堂,刘赐惊叫、踢打,但无济于事。
楼上的众多姐妹纷纷探出头来看,她们看着刘赐受难,又惊又怕,却不敢出声,她们知道,那两个汉子是锦衣卫,锦衣卫只要晃一晃“北镇抚司”的腰牌,就能拔出绣春刀来砍下她们的头。
直到刘赐被带出巫山楼,这些姐妹们才纷纷哭出声来。
~
一架披挂着丝绸的马车已经等在巫山楼的门口,刘赐被摁在马车的车厢后背,他奋力地挣扎着,锦衣卫随手抓起丝绸将他绑在木柱上。
马车启动了,锦衣卫驾着马车穿过南京城繁华的街道,向着北方驰去。
刘赐在马车后面奋力地叫喊:“救人啊!绑架啊!救命啊!天日昭昭,没有王法了!……”
但任他喊破喉咙,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见马车都垂下头。
刘赐看着这个熟悉的街道,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街上大半的人他都认识,但此时竟没有人胆敢看他一眼。
刘赐绝望地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马车里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哭什么,带你去享福呢。”
这是严世藩的声音。严世藩坐在马车里,慵懒地裹在绫罗绸缎之中,他还在回味着虞小宛身上的香味,如果不是要赶着回朝廷处理户部的急务,他真想在巫山楼多留几日。
刘赐忙喊道:“严公子,昨夜多有冒犯,小民罪该万死,求你放了我吧!”
严世藩说道:“我带你进宫去享福呢,还不知好歹?”
刘赐哭道:“我不要,我要姐姐……”
刘赐反应过来,又问:“什么……进宫?”
严世藩说道:“带你进皇宫,进紫禁城,去万岁爷脚下。”
刘赐只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进紫禁城哪里有那么容易,他明白这个道理,他问道:“我……我怎么进紫禁城。”
严世藩云淡风轻地说道:“割了就能进。”
刘赐疑惑道:“割了?”
严世藩说道:“嗯。”
刘赐问道:“怎么割?割什么?”
严世藩说道:“割成太监,这还不明白?”
刘赐脑海里“嗡”的一声,割了宝贝,进宫当太监,这是他上辈子,下辈子,无数辈子都不曾想象的事情。
严世藩说道:“我看你有几分才情,生得也还漂亮,所以把你带进宫,送给靖妃娘娘,靖妃娘娘是万岁爷最宠爱的贵妃,你会成为靖妃娘娘的贴身太监,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盼不着的。”
靖妃娘娘是严党在后宫扶植的贵妃,近来严世藩正想着给靖妃娘娘宫中安插一个太监,正好刘赐机灵有才情,生得又漂亮,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刘赐会不会听话,进了紫禁城后宫那样险恶的地方,刘赐将别无选择,只能成为严党的傀儡。
刘赐哭道:“严公子,我不能……我不能当太监啊!”
严世藩问道:“为什么不能?”
刘赐哭道:“我……我姐姐不给……我不想……”
刘赐脑子里一片混乱,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当太监,脑子混乱了一阵,他想起一个最不想当太监的理由,他喊道:“我……我要当卿相,要上承国家,下抚百姓,我不能当太监!”
严世藩不屑地笑道:“当官?官遍地都是。”
刘赐说道:“我要像张居正大人那样,当张居正大人那样的官!”
张居正?
严世藩的眉头跳了一下,以正派自居的张居正是他的敌人,是他眼下最不喜欢的人之一。
同时严世藩想起来了,张居正十二岁童试夺魁,有神童之名,这个刘赐十一岁童试夺魁,也有神童之名,比张居正还更胜一筹,难怪会把张居正当榜样。
那我更非得把你割成太监不可。
严世藩冷笑一声,说道:“你当不成张居正了,还是当太监吧。”
刘赐的眼前一片昏黑。
我刘赐要变成太监?
不!!!
他的心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
我的梦想可是当一个绝代的卿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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