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王府之后,见的世面不一样,接触的人也不一样,小燕比起先前在淮浦的时候有了很大变化, 已经很少再流露出这种怯生生的模样,文晚晚明白她是担心家里人,便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听说,仗是在青州打的,不在淮浦。”
“青州离淮浦,才几十里地。”小燕吞吞吐吐说道,“我就怕,就怕……”
噗一声,砂锅里的粥扑了出来,小燕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端锅,一时竟忘了垫布,烫得哎呀一声叫了起来。
春杏连忙丢下柚子,跑回去拿了药油,又顺手把炉子封上,给砂锅里加了点水,忍不住说她:“你那狠心的爹卖了你两回,你还想着他?”
小燕低着头不说话,文晚晚起身过来,帮着小燕把药油涂好,随口问道:“你们私底下经常议论打仗的事吗?”
她性子和气,待下人又好,春杏虽然服侍她没多久,但跟她一天比一天亲密,便也没有瞒她,道:“不止是府里头这些人,就连外头的百姓也都关切得紧,淮南淮北就隔着一条河,谁还没几个亲戚在对岸?这一打仗,肯定都眼巴巴地打听着消息,生怕出什么事。”
文晚晚忽地想起了,当初吴氏也曾经说过,她有个姐姐嫁在淮南,想必有同样情形的人不在少数,淮南淮北同出一脉,就连镇南王府跟皇室也同出一支,如今这一打仗,肯定有很多人都像小燕一样牵肠挂肚的,担忧着另一边亲人的安危。
一刹那间,她突然有点明白了以叶淮那样凌厉的性子,为什么迟迟没有跟淮北交手,打仗肯定是要死很多人的,他心里也不是不犹豫。
文晚晚叹了口气,望着外面濛濛的雨雾,心想,但愿天随人愿,他能用最小的代价,尽快解决这场战争。
淮水大营中。
裴郁春诊完脉,道:“王爷的脉息虽然有些跳荡,但应该不是病发。”
“先开几副药给我吃着,”叶淮收回手腕,吩咐道,“昨天到现在,我觉得头有些沉,心里也有些烦乱。”
裴勉在边上听着,忍不住劝道:“要么王爷还是先回王府?这里诸事不便,不利于养病,而且天一直下雨,看起来淮北那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我有预感,小皇帝等的就是这场雨,”叶淮淡淡说道,“眼下还不能走。”
事实上没有谁比他更盼着回去,已经七天没有见到她,他想她,想到了极点。
这一仗并不比从前他打过的仗更难,只不过面对着淮北军与淮南军相似的面孔,他便无法让自己像对付洞夷人一样,只求胜利,不计杀伤。
他之所以按捺着性子等叶允让的后手,为的就是一招制敌,少杀伤人命,可这样与他凌厉诡谲的用兵习惯实在不一样,他颇觉得有些束手束脚,时常半夜里还在推算着细节,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如果有她在身边就好了,他的这些曲折隐秘的心思,她肯定能懂,何况有她在,有她温存地抚慰着他,他也绝不会失眠。
他想她了,很想她,可偏偏回不去。
叶淮心里焦躁起来。淮南的将帅并不是没有能打的,黄森和沈玉山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勇将,可比他用兵更强的,眼下却找不到,但凡再有一个能挑大梁的,他也就不用亲力亲为,被绑在淮水大营回不去她身边。
叶淮的声音突然就沉了下去:“让沈玉山从麾下挑些看得过去的苗子跟着我,等这场仗打起来,让他们好好历练历练,淮南数十万军队,什么时候打仗都指着我一个,早晚把我累死!”
裴勉隐约有些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发火,连忙答应了,又道:“若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法打,不如就把文姑娘接过来?住在城中的话,想要见面也不难。”
“不行!”叶淮一口拒绝,“兵荒马乱,怎么能让她冒险?”
裴勉看着他眼底下明显的青黑色,还是想要劝他:“城外有兵营驻扎,城中很是安全,而且有文姑娘在,王爷的身体也会好些。”
“不行。”叶淮站起身来,来回快走了几步,突然说道,“立刻公布遗诏,传抄天下,宫里尤其要多抄几份,到处都贴上!”
“赵锐之备车!”他扬声叫道,“去竹叶渡!”
车马沿着泥泞的道路往前走着,叶淮看着帘外的大雨,闭闭眼睛,压下心头的烦躁。
快了,这雨已经足够大了,他有预感,只要再加上遗诏这个砝码,叶允让很快就会动作,他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他,向皇室讨还奇大哥的血债。
到那时候,他就能回家了,回家见她。
淮水边上雨似瓢泼的时候,淮路州府的雨终于停了,文晚晚再次过去文柚的院里时,发现了熟悉的连环方胜。
压在窗台上放着的一盆茶花盆底下,微微露出一角,文晚晚不动声色地抽出来塞进袖子里,看了看院中打扫的婆子。
敢这么大模大样地压在花盆底下,那么送信的人多半就在附近盯梢,会是这个婆子吗?
回房后拆开看时,小小的纸片上只有一行字:二十六日巳初,汇珍斋,支开高恕。
那就是明天了。
夜里晚妆已毕,文晚晚装作随意向春杏问道:“你可知道城里有家汇珍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