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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上是很普通的两室一厅,外加一个储物间。
    老师的房间里没开空调,一台直立电风扇按最低档的风速呼呼地吹着,把浅绿色的窗帘掀得一摆一摆。书桌对着窗,床靠着书桌。
    老师从书桌底下抽出椅子让学生坐,又往桌面上放一个纸巾桶,接着人往床上一躺,被子一盖,大有「你随意哭,我放心睡」的意思。学生正要酝酿情绪,老师突然从床上坐起,摸索到书桌上的手机後躺回被窝里拨电话。病人的鼻子像被泥石流堵住的隧道,只能靠嘴巴呼吸,说话时嘶嘶哈哈的。
    学生听见老师跟电话里的人交代窜逃人士已经找着了。
    「他先留在我这里吧,我给他开导开导。你给学校打个电话替他请个假,不然旷课影响纪律。」
    说话声渐渐减弱,老师手握电话侧躺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说到了甚麽严重的情况。学生按捺不住倾身上前,却发现老师以这样的姿势睡着了。那张着呼气的嘴有点乾,被枕头挤得突起。
    开导没了,学生的眼泪也没了,郁闷至极。他弓着背坐在书桌前,把纸巾撕成细条状攒到一起。桌上放着个水杯,他捏住纸条的尾巴用顶端去沾水,然後贴到桌沿上。当整个边沿都被他贴上纸条,桌子长出了一片白浏海,风扇摆头送风,浏海轻轻摇晃。
    老师醒来的时候愣是没认出自己在哪里,看着满眼在飘扬的白条,还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h泉路上。
    始作俑者拿着本书在看,讲编程的。
    「能看懂吗?」老师喝一口杯子里的水。
    学生应声抬头,一脸津津有味地说:「我觉得我懂了。」
    桌面上的音响时钟指示着此时是下午四点二十三分。老师抽走学生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上。
    「走。」
    「去哪?」学生迷茫。
    「回家。」
    学生更迷茫了,老师说好了要开导的,结果一觉醒来半句话没有就赶人走。他屁股黏在椅子上,把贴得到处都是的纸条一点一点抠下来。已经跺到门口的老师回到房里,动作迅速地把所有纸条处理乾净。学生抬头看一眼没甚麽表情的老师,害怕变石头又垂下眼去。
    有的人不是教师,但浑身散发着教育者气息。有的人明明是教师,哪怕穿上制服戴上名牌,却跟个三流演员似的。
    老师吸了吸鼻子,又拿卫生纸堵住。「走,陪我打机。」
    严老师在柜台那里抓一把代币,不由分说地跟张同学「单挑」起来。化悲伤为愤怒再经由正确的途径发泄情绪本来是可行的,可惜,张同学盘盘被严老师虐打到不剩一滴血,那原本就垮着的脸逐渐变成一块坨了的饼皮。
    「不打了!」
    张同学一拳气愤地砸在控制板上,错手把自己的角色送到敌人面前,然後被对方一招绝杀揍到飞天又倒地。
    「n1tama当老师的不能让一让学生吗!」
    「我没在上班,不是老师。」
    这话说错不是错,但说对又挑不出哪里立论正确。
    张同学从椅子上弹起,走没两步听见严老师在身後吩咐道:「到家让你妈妈给我打个电话。」
    「谁说我要回去!」张同学回头冲严老师喊:「你别跟着我!」
    严老师虽然站了起来,但只是在肉眼睛,打了快一小时的游戏机眼睛有点乾。他从张同学身边经过,然後拐弯上楼,用实际行动来回应张同学的命令。张同学愣完後在原地憋了会儿气,拖着脚步回到游戏机面前坐下。严老师没把剩下的代币拿走,张同学摸到一个扔进投币口里,漫不经心地控制按键和摇杆。
    感冒不是甚麽难治癒的大病,只要好好休息身体很快就会恢复。扔下j崽回房睡觉的严老师在一小时後被叫起来吃晚饭,脑子不沉了,鼻子也稍微通畅了一些。
    圆木桌上放着四副碗筷,边上坐着三个人,愣怔而立的严老师即便近视也不会数错数。那个刚摸上筷子的张同学对上严老师的视线,羞赧得抬不起头,把手缩回桌子底下。
    「我看时候不早了,就留他下来吃顿饭。」严老师的母亲说道。
    两老都喜欢小孩,把十来岁大的张同学当作刚学跑的娃娃对待,又是夹菜又是嘘寒问暖。严老师落座後默不作声地吃饭。张同学坐立难安,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饭菜过於重口。这吃下去难受,吐出来又不好意思,张同学正为难着,嘴里被塞进一大口白米饭。自然甘甜的米饭混着菜一起嚼,重味慢慢被淡去。张同学微微撇过头去看刚刚给他塞饭的严老师,那人菜夹得少,米饭一大口,精明的进食方法,原来方才不是恶意堵他嘴的意思。
    「饭菜还合口吗?」严老师的父亲问。
    张同学坐在楼上客厅等开饭的时候看见老父亲在厨房里忙活,掌勺的问话他当然要回答得令人满意。他张嘴的瞬间,余光感觉到严老师瞥了他一眼。
    「好吃!」张同学说着夹起一块炒猪肉放嘴里,又扒一大口米饭。
    这回答不仅令老父亲满意,还讨到了严老师的一个浅笑。
    张同学愣住。班上的阿花阿红阿燕总是说严老师不苟言笑,好酷好帅,张同学此刻不认同,明明笑起来才好看。
    「爸,我明天可能要加班,你饭菜留在锅里,我回来自己热了吃。」
    张同学偷听到严老师的日程,不自觉开口问:「老师,今天原本要小测的,你请了病假那是改到明天吗?」
    严老师点了点头,「所以你吃完饭可以回家看书吗?」
    今天逃了一天,也该面对现实了。张同学低垂着眉眼点头。
    「这次考不进前五名我会考虑换科代表。」严老师说。
    张同学绷直腰,听见老父亲老母亲问他考试难不难,他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神不守舍的。
    严老师生病不吃西药吃中药,饭後在厨房里热那黑乎乎的药汤。厨房是一个「冂」字型的设计,靠近门口的地方是煤气炉,张同学收拾碗筷进来就看见开着火的炉灶,僵在门口甚至往後退。药汤热得差不多了,严老师关掉火,张同学才小心踏进厨房。
    「不、不用火的话,煤气,煤气阀最好也关上。」
    看见严老师把阀门关上,张同学暗自舒一口气。感冒药是苦的,严老师皱着眉头一次过喝完,放下碗後说要送张同学回家。
    「这不是『送』,是『押』吧」
    严老师在听见张同学的自我揶揄後勾了勾嘴角。
    老母亲觉得张同学是客人,晚饭时间给游戏厅挂上「休息」的牌子,大家整整齐齐坐一桌吃饭。楼下没有人只有发光的机子,看着有点渗人。师生两人下楼经过柜台,老师从冰箱里取出两瓶矿泉水,一瓶自己喝,一瓶给学生。
    天气热,一接触到室外的温度水瓶就冒出一颗颗细小的水珠。老师吨吨往肚子里灌水的样子有点熟悉,学生跟着喝两口才明白过来。这一口口清甜的冰水,缓解了重口食物造成口渴的生理现象。两人一前一後乾完一瓶水,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老师回头看学生,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学生愣愣地问:「叔叔做菜那麽咸,你不提醒一下吗?」
    老师抛着水瓶玩,「他们味觉有些退化了,重口一点才能吃出味道。」
    身後一辆自行车经过,充斥整个街道的响铃声吓了两人一跳,慌张之下撞到一起。学生早知道老师b他高一个头,下巴被对方  t  恤的袖口蹭到。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起老师来。学生经常听别人说他母亲年轻漂亮,看着像两姐弟。老师b母亲小,不穿衬衫西k看起来更像学生的远房表哥。但不管年龄差如何,老师现在面对的问题,学生迟早要面对,只是那还很遥远,学生一时体会不到。
    「人老了都会这样吗?」
    看着一个还在为青春痘烦恼的人问这种问题,说不出的有趣。
    一个小巷子里有人抽烟,老师顿足,朝学生说:「我刷一会儿手机,等我两分钟。」然後钻进巷子埋身於雾圈。
    学生也拿出手机上了一下网,大家都在讨论「为人师表」的问题。有一个教师在学校外抽烟,被拍到放上网,没一会儿就被人连皮带肉扒了。有人说教育者应该何时何地都做好榜样,要给学子带来正面的影响。也有人质问教师怎麽成了二十四小时的职业,无薪加班还不够折磨人,连下班时间也要受到规管。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学校给予该名教师停职的处分。
    学生看得眼皮直跳,二话不说走进巷子里把老师拽出来,把手机递给对方看,惹来对方一阵笑。
    学生急得跺脚,「你是不是吸烟吸到脑子出问题了?」
    「这又不是致幻剂。」
    学生不遗余力地把老师往回家的方向拖,「那你就是吃太咸太甜吃成个傻b了。」
    见老师不反驳,学生顺着说下去:「你天天灌的那水我看是灌脑子里去了,晃一下脑袋肯定能听到哗哗水声。你就不会跟叔叔阿姨说一下吃淡一点吗?吃不出味道总b吃出身体问题好吧?你这不是愚孝嘛」
    老师顿了一下,依然沉默是金。一路上被学生从头数落到脚,学生那嘴皮子越说越乾,最後还舔起嘴唇来,b他更像个上了一天课的人民教师。
    把人送到家楼下,老师总算张嘴了:「这次的水也不算你钱。以後别再来游戏厅了。」
    对着冥顽不灵的人说教真的会气急攻心,学生终於体会了一回教育工作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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