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润生细声细气道:“我恨他们。”
郁青不解道:“谁啊?”
“所有人。”
“啊?”郁青愣愣的:“我也算么?”
傅润生一呆,半天,才慢慢道:“你不算。”
“哦。”郁青恢复了活泼:“那二胖不算,麻杆儿也不能算……”他掰着手指头数:“大院儿里的大伙儿都挺好,大家都不能算……”
傅润生不高兴道:“这些又不是你说了算的。”
“但是大家真的都很好啊。”郁青认真道:“等你在这里住久了,就知道啦。”
傅润生闷闷不乐:“你懂什么。”
“那你告诉我啊。”
傅润生又不说话了。
郁青在凳子上摇来晃去:“以后我们上下学一块儿走吧,人多就不会遇上那帮高年级的了。”
“我不爱人多。”傅润生皱眉道:“鸡鸭牛羊才一群一群地走呢。”
“你不用不好意思。”
“我才没有……”傅润生正要辩解,忽然听到外头一声尖叫。有人倒下了,更多的人不知道从哪儿赶过来,手里全拿着家伙事儿。
傅润生一把拉起郁青,拖着他的手跑了。等他们跑出好远,郁青听见后头玻璃碎掉的声音,回头瞅了一眼,发现他们先前坐的窗户那里已经被砸得满地狼藉了。
郁青的后怕只有一会儿,很快就把这个事忘记了。那天他和二毛在江边漫无目的地乱跑了许久,直到太阳西沉才回家。郁青还盛情邀请二毛来家里吃饭,因为周末大哥回来,家里总会吃得比较好,只可惜被润生拒绝了。
不过打那之后,他们算是彻底熟悉起来。郁青上下学的路上,就这样多了一位小伙伴。
傅润生看上去不再那么奇怪了。这倒不是因为他本人的性情和态度发生了什么根本上的改变,而是身边有人围着,会让一个人的古怪程度减轻不少。
小学的课业并不忙,日子过得也很快。天气越来越热,他们的四年级就这样平淡地结束了。
郁青的期末考每科都是满分。他大哥去给他开家长会,回来和周蕙说,最好让弟弟开始看初中的课程,预备着接下来继续跳级。周蕙对此却有些犹豫,怕他因为太小挨大孩子的欺负,又怕他学业压力加大,对学习没了兴趣。
最后去问郁青自己的意思,郁青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于是这事儿就作罢了。
郁青是那种不喜欢心里压事儿的小孩,所以为了玩儿得痛快,每次一放假,他都会在最开始就把作业写完。今年他多了个同伴——二毛。
润生期末考别的都是满分,唯有语文拿了个不及格。据说判作文的老师还把他叫过去说了一顿,说他小小年纪,满脑子消极思想,这样下去将来会危害社会云云。
郁青很好奇,想看看二毛到底写了什么。但是二毛当着他的面把试卷面无表情地烧了。二胖认为二毛同学当时的表情很有黑社会老大的风范,麻杆儿则建议二毛把黑社会老大纳入未来职业发展的考虑之中。
几个孩子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写作业,只有郁青忙着奋笔疾书,其他人都在不同程度地走神儿。麻杆儿作为一个包打听,讲了许多真假不知的传闻。最后石桌边上还围了许多别的院儿来玩儿的孩子,简直成了个夏日故事会。
资讯不发达的年代,信息基本靠口耳相传,传着传着,就不知道原来是什么样子了。麻杆儿口沫横飞,从社会老大,一路讲到了本地建城历史,说着说着,主题就歪到了八里地之外:“你们知道不,红苑中学后头的教堂有个鬼洞!哇呀,听说以前打仗的时候有个土匪老大在那里自杀,然后留下了好多金银财宝……”
“骗人的吧?”
“真的!”麻杆儿信誓旦旦:“一江桥地下的黑市,你们知道吧?有人在那儿卖捡出来的袁大头!”
红苑这片很多人都知道,一江桥那里有个晚上才开的小市场。按理说是不合规定的,但这么多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眼了——有些东西不好买,何况谁家过日子没个缺东西的时候呢。
“袁大头是什么?”有个比他们小很多的孩子问道。
“就是银币!可值钱了!和你妈妈手上戴的镯子是同一种东西。”
这下大家都好奇了。有人提议道:“人多不怕鬼,要么大家一起去看看?”
一群顽童天不怕地不怕:“那就走吧!你带路!”
麻杆儿没想到事情成了这样,有点儿傻眼:“啊,现在去?”
“对啊,趁着白天才去。不然晚上鬼就出来了。”二胖跃跃欲试。看见麻杆儿的表情,他露出了一点儿狐疑:“该不是你编的吧?”
“肯定不是!”麻杆儿也犯起倔来:“去就去,谁怕谁?不去是小狗!二毛,你来不来?”
润生嗤之以鼻:“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有。”郁青从作业堆里抬起头来:“我去我姨妈家玩儿,她家还有神仙呢。”郁青的姨妈家在北边的乌裕尔旗,家里是供神的。
“吹牛。”二胖不信:“神仙那么厉害,怎么会留在你家里。反正你来不来嘛。”
“我作业没写完啊……”郁青有些烦恼:“写完再去玩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