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都坐下,叶常青也不再绕弯,开门见山对叶婉娴道:姐,羡羡成绩出来了,我也就跟你直说了,上个普通大学,真不如让她去学画算了,大学生遍地是,出来以后随随便便一个工作岗位谁都能胜任,出来还是给别人打工,这丫头功底不错,再培养培养以后肯定有成就,费用问题你不用担心,我跟柏从这边决定送她去巴黎艺术学院。
叶婉娴犹豫地看了苏柏从一眼,后者慡快表示:我没问题。现在社会讲求机遇,清华出来的学生机遇不好也有回家卖猪ròu的。
阿呸。
那是人卖猪ròu比上班赚钱!
去巴黎?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我不放心。
叶常青安抚道:现在的社会早就不是当初了,多少留学生在外面自己求学,别人想得这个机会都没呢,刚好前阵柏从有个朋友在巴黎联系上了,好不容易托人介绍的,机会难得。
叶婉娴:我跟孩子她爸再商议商议。
一商议就过去了一星期。
丁羡说什么也不肯去巴黎,叶婉娴觉得反正不用自己出钱,去就去呗,总比在国内上个二流大学好。
丁羡抛下一句:你出钱我就去,别人出钱我不去!
叶婉娴恨不得咬她:有人肯资助你,你还跟家里拿什么钱,不知道家里开支紧张啊!
叶常青愿意资助她,她能理解,苏柏从凭什么呀,她跟他非亲非故,而且那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又不是慈善家,白拿人家,她心里不安。
零六年八月来临,麦沙台风登陆,是个永远都被人记得黑色八月。
起先是路口的广告牌砸死了一老头儿,家属跟店主索赔两百万,店主愤懑不平,在言语争论中举刀将老头儿的儿子砍死了。
八月十二日,台风过境,前后发过两次洪水,城里刚建一小区忽然被人掀下一阳台顶来,砸死了一孕妇。
紧接着那小区的墙面忽然裂开,那裂fèng跟条蛇似的,不断蔓延,最后越裂越大,墙面开始往下落灰。
乌黑的天忽然炸下一道响雷,像是一个讯号,那栋楼就开始轰轰隆隆往下陷,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高楼拔地瞬间埋为废墟,一楼二十四户,埋了上百人。
救人!!!!
悲怆的呐喊响彻长空,就跟一把利剑似的深深扎进人们的心里。
武警部队、消防、直升机救援全部出动,那年的八月,每个人都人心惶惶地守着电视看救援现场的转播,也没人再敢让小孩独自出门,丁羡自那日之后,就再没见过周斯越。
巷子里每天围满了讨伐了业主,丁羡有时候想偷偷绕过这些人去找周斯越,都被叶婉娴拉得死死的。
别去凑热闹了,这些人都疯了,这事儿周宗棠不出来说话,他们就会这么一直闹下去。
丁羡不懂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刚建的小区不到两年就被台风刮没了,死了那么多人,施工方,质检方脱不了gān系,城建更脱不了gān系,现在这事儿就是三方之间互相推,施工推质检,质检推城建,城建推施工,但施工方都是些民工,人哪有说话权,找的就是这些领导。
丁羡望着窗外人头攒动,一个个拉着血红布条,带着棉被,在楼下一坐就是好几天。
那也不能这么让人bī着啊,周斯越过几天要开学了!
叶婉娴把菜择好拿进厨房,悠悠地说:他们早就搬走了,还cao心他,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我跟你爸商量了,你还是跟小舅舅去学画吧!
我要复读。
厨房哐当一声,菜篮子落地,叶婉娴举着菜刀冲出来,你说什么!?
你有钱供我我就去学画,不然我就去复读。丁羡平静地看着她,小舅舅还没娶媳妇呢,您好意思糟蹋他的老婆本,我不好意思。
反了你了!叶婉娴扬了扬菜刀,随便你,你爱gān嘛gān嘛!考不上好大学我随便给你找个人嫁了!
周叔叔那边还有娃娃亲,你嫁不出去!
早就让你爸帮你退了,摊上这破事儿,谁还淌这浑水。
妈,你做人的原则是落井下石吗?
难怪她都联系不上他,有这么个妈,谁还愿意搭理她。
我为你好,我有错吗?!你周叔现在被撤职,连房子都被单位收回了,在这北京城现在连个一亩三分地都没有,背着一身骂名,你以为当他儿媳妇儿好受啊!
周斯越没有再回过燕三胡同。
丁羡也没从这儿出去过,她时常抱着小四月坐在窗前看,总觉得,还是跟往常一样,一个戴着耳机,背着包的少年双手cha兜从面前晃晃悠悠闪过。
从不曾想起的画面似乎一帧帧更清晰起来,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一遍又一遍。
来,宋子琪,哄哄我同桌,哄高兴了,晚上我让你三个球。他翻着书说。
天安门的风景也不错,顺便让毛主席给你指条明路。他头也不抬地说。
到时候考一起不就好了,笨。他揉着她的头说。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丁羡,你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他看着她,平静地说。
窗外风清扬,凤凰花开满了墙头,一年chūn落chūn又起。
百丈寒,千堆雪;点绛唇,赠君言。
无需道别。
明年见。
第四十四章
那段日子斑驳琉璃, 晦暗不明, 我不敢松懈,生怕一停下来,就有十几万人, 踏着我的尸首轰轰而上。母亲也时不时不忘提醒我, 挺不屑地劝我放弃,命由天定, 你没那考运。
我自不信天, 我只信他。
《小怪shòu复读日记》
零七年暑假,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丁羡打了一个月的零工, 攒了一笔小钱,坐了一整天的小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去成都找孔莎迪玩了两天。
俩小姑娘一年没见, 都怪想对方的, 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死死抱着对方不撒手。
孔莎迪心疼地摸着丁羡瘦小的脸,眼睛都红了,瓮声瓮气地说:复读辛苦吧?瞧给你瘦的, 羡羡, 我真心疼你。
丁羡倒没觉得辛苦,只是觉得一切都值得,笑着捏捏孔莎迪的脸蛋, 故作轻松地瘫倒在孔莎迪怀里, 还是你这儿软好怀念呀。
孔莎迪掐她:你这跟哪儿学坏的。说完, 忽然捏住她的肩晃了晃:不过我喜欢, 你看上去比以前开朗多了。
晚上丁羡在酒店里练瑜伽,孔莎迪刷手机,看电视,聊起了女生之间的体己话。
你跟周斯越那之后就真没见面了?
丁羡双手撑地倒立在墙边,闭着眼,调整呼吸,没有。
孔莎迪:他没回来找你?
没有,他大概以为我去财经上学了。
那时候金融国贸这种是热门行业,在当初周斯越那位清华教授的指导下,她填了一个财务管理专业,但着实对财务报表没多大兴趣,通知书寄到家里就被她放到最底格抽屉里。
孔莎迪低头刷手机,头也没抬:巷子呢,也没回去过?
不知道,也许回了,也许没回。
时间到,丁羡吐气,翻身下来。
孔莎迪瞧着她一脑门汗,你上哪儿练得这一身技能啊?
有一阵,特别想他的时候,脑子乱,静不下心,有人告诉她,倒立背一篇课文就好了,结果发现还真挺有效,这么个习惯就一直保留下来,直到高考前几天,高中三年的语文课本已经被她练得倒背如流了。
瞎练的,对了,你跟宋子琪呢?
孔莎迪一愣,低下头,神色晦暗不明,他去南航了。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啊
丁羡惊讶:那挺厉害啊。
孔莎迪自嘲地摇摇头。
毕业班会那晚,两人就说好了,毕业就分手,送她回家的路上,宋子琪沉默一路,几度想开口说些什么,转头瞧瞧身边的女孩儿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跟周斯越玩久了,受了些影响,平日里的逗贫嘴都给忘了。
孔莎迪其实觉得,异地恋算什么,就算他在南京,她在成都,相隔一千多公里又怎样,这世界上还有飞机这种jiāo通工具啊,她气的是宋子琪在决定考飞行员时,并没有与她商量,而是在蒋沉走后,觉得好兄弟去追梦了,头脑一热,他也该去追梦了,全然忘了,他还有她。
在成都逗留两天,丁羡买了卧铺的票回北京,俩小姑娘在火车站jiāo换了新联系方式,依依惜别,抱了又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