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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周周不明白坏人为什么要抢走她的衣服。
    关于那个小阿姨,她记得的最后一幕就是几天前这个很漂亮的女人穿着新买的喇叭牛仔裤,烫了卷发,走到余周周家门口的时候还对她妈妈笑了笑。妈妈说,穿得真漂亮。她也并不假意谦虚,呵呵一笑,鲜红的嘴唇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的确很漂亮,余周周想。
    那时候的余周周已经懂得了欣赏其他美丽的女人。而很小很小的时候,当她听到妈妈和舅妈夸赞路过的某个女人打扮得时髦好看,还会不甘寂寞地扭动着走到她们面前,假装自己也是个路人,然后扭过头指着自己对妈妈说,妈妈妈妈,你快说,这个女人真好看。
    小阿姨的家人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治丧,连哭泣都很压抑,仿佛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似的。
    后来豆腐铺子的陈婆婆家又被撬了,抽屉里面的两百块钱被人偷走了。这个大杂院一下子人心惶惶,不知道是外来流窜犯还是院子里面有内鬼,大家都很恐慌。妈妈再也不敢将余周周独自留在家里面了,白天的时候她工作,就一直将孩子带在身边。
    余周周的妈妈当年高考失利,只考上了省医学院的专科,读中医专业。后来经历一系列变故,很早就失业下岗,自己开了一家中医推拿针灸的小诊所,其实里里外外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忙。给顾客做理疗推拿的时候往往需要独自一人跑到顾客家里上门服务,所以每天大部分时间都骑着自行车在这个城市里奔波。
    于是现在自行车后座上多了一个余周周。
    她的妈妈总是非常非常愧疚于让自己的女儿过早跟着自己奔波劳碌,她如果童年惨淡,那么都将折射成为母亲的自责。然而余周周其实是开心不已的。她觉得自己像是脱离了蜘蛛网重新飞起来的小虫子,见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三教九流,这个世界这样大。
    她学会了乖巧地跟大人打交道,该讲话的时候讲话,该沉默的时候沉默。有时候顾客家里面会担心让她一个人闷着无聊,总会找些玩具连环画给她看,有时候也有水果点心吃。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她一点都不觉得闷。每一间不同的房子里住着的不同的人,都能给她崭新的灵感。她没有办法再嚣张地表演,就只能安静地窝在角落,将驰骋的想象力内化,然后再随着它们神游到天外。
    到了冬天,北方的路面总是结着厚厚的一层冰。除了主干道还能及时清雪之外,很多小街上的雪都已经被来往车辆压得密实,穿着防滑鞋走路都得小心翼翼,何况是骑自行车。余周周开始跟着妈妈步行,挤公交车,有时候被挤得双脚离地一路悬浮在空中。不过她喜欢步行,因为每每路过喷香的煎饼果子摊位或者卖冰糖葫芦的小推车,妈妈总会给她买点什么。
    她觉得是意外收获,而妈妈却把这当作补偿。
    那一年,余周周走过了人生最漫长的一段路,路的尽头,她遇见了陈桉。
    蓝水
    ˇ蓝水ˇ
    余周周记得那是1993年的冬至。妈妈说,晚上回家包饺子吃。
    铺天盖地的大雪阻塞了交通,左等右等公交车就是不来,距离和顾客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余周周感觉得到妈妈拉着她的手紧了紧,然后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了一样,低头问她,周周,咱们走着去好不好?
    好!她其实很想走着去,可以一路踩着已经没过脚面的,崭新柔软的雪。
    踏雪兼程再有趣,过了二十分钟,她的脸已经被北风吹得麻木,脚也时而麻木时而疼痛,想把围巾往上拉,然而外围已经因为她呼出的热气而冻成了一圈硬邦邦的碎冰,贴在脸上反而更凉。
    她抬头,看到妈妈的眼睛红了。
    今天要去的人家,好像格外格外地远呢。
    走到僻静处,只有母女两人嘎吱嘎吱踩雪的声音。
    周周?
    妈妈唤了她一声,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回应。低头一看,自己家的傻丫头正目光茫然,盯紧了前方某一个点傻乐。
    确切地说,余周周正在和她的两个好朋友,兔子公爵和兔子子爵聊天。之前路过骨科医院的时候,她远远看见一楼窗口有人往外递箱子,不知怎的,她好像突然看到了天空中盘旋着一架橘黄色的小飞机,冒着烟栽下来一头扎进了窗子里。
    余周周的灵魂飞离了她的身体,兀自飘过去,从里面拽出了两只兔子。他们穿着蓝色西装,打着红领结,没有穿裤子,露出短短的毛绒绒的尾巴。
    你好小姐,大兔子笑着,露出两颗大板牙,我是外星来的客人,格里格里公爵,这是我儿子,克里克里子爵。
    余周周非常有地球人的风度,她微笑着说,你好,公爵大人。
    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当时傻呼呼的笑容吓到了骨科医院门口的一位坐轮椅的老奶奶,对方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目光空茫,挂着一脸诡异的笑容渐行渐远。
    余周周一路都没有闲着,兔子公爵一直在问她问题,它们俩指着汽车大叫,又问余周周房子怎么才能盖得像望江宾馆那么高,还有,烟囱里面烧的是什么?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住在自己的板车上吗?她耐心地给它们解释着,两个兔子被她的优雅和善良打动了,诚挚邀请她到自己的国家做女王
    余周周大骇,连忙推辞。
    我们国家需要的就是你这样仁爱美丽的女王陛下,请答应我们吧!
    余周周红了脸,傻笑着,毕竟被人夸奖是有些难为情的可是她又真心觉得人家不是胡乱奉承的于是她只好很矜持很委婉地再次拒绝。
    也许是精神太过集中,不由得把脑内剧场再一次表演了出来。
    于是陈桉第一眼看到的余周周,就是一个被红色的围巾和帽子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美丽眼睛的小姑娘,对着小区右边的草丛笑得眉眼弯弯,瓮声瓮气地说,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我必须要留在地球上。
    北风萧瑟地吹过,妈妈忍着笑,拍拍她的头。余周周这才清醒过来,慌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穿着白色羽绒服冻得耳朵通红的男孩,笑容温和,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对不起,等了半天了吧?
    没,我也刚下来。阿姨您快进来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虽然也是小孩子的声音,可是比余周周住的大杂院里面那些野孩子们的破锣嗓子好听不知道多少倍。
    她们在陈桉的带领下进了保险门。陈桉家住在十二楼,余周周有生以来第一次坐了电梯,在电梯启动身体超重的那一刻,她因为这种神奇的体验而笑了起来,陈桉回头看看她,也笑了。这样的经历让余周周后来连续好几天的白日梦都脱离了冷兵器时代和魔法世界,而是充满了电梯、飞船等等高科技机械。
    陈桉的家是复式住宅,余周周第一次看到这样大的房子,楼梯居然在房间里面,这简直太神奇了,就像皇宫一样!很多年之后上政治课,老师开玩笑问起大家穷人富人所住的房子有什么区别,余周周的回答是,那要看楼梯在屋子外面还是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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