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译肯昨晚上和她做的没脸没皮那点事,怎么着都没法当着他亲妈的面说出口,想来想去都觉得对连芍姿是个打击,她在廊口走两步退一步,他却走得坦坦荡荡,插个兜,提着盒游戏碟,速度一点儿不停,路过她跟路过吴姨似的,反正坏事他做了,后路没有了,这辈子只能跟她相依为命了,没什么毛病,等他进了客厅拿上果盘里一个苹果吃了,她才进客厅。
过去就看见满厅阳光的沙发上,在喝早茶的连芍姿。
穿着白色毛衣,灰色柔软的羊毛长裤,坐在光中,翻着书页,金色高脚的小茶几上摆着新鲜的玫瑰,沙发另一边是三四个Valango的方形大行李箱,厅里除了吴姨外还有两个匆忙走动的人,龙七见过,是上回第一次和连芍姿喝茶时跟着她的两名贴身大助,一男一女,戴白手套,楼上楼下地走,正细心搬运一些套着防尘袋的昂贵大衣。
小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的文件夹。
阿姨。
太太,她的招呼和吴姨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分不清是谁打断谁,吴姨捧着一束白玫瑰步履匆忙地进来,和龙七对上一眼,龙七没继续讲话,吴姨才转向连芍姿继续说,又收到一束。
指的是花。
客厅一边的餐桌上已经放满多束不同规格的白玫瑰,连芍姿没抬眼:知道了。
端着茶杯的手短暂停顿在小桌上方10公分的距离,从容得像收到份报纸一样寻常的事,等她看完书页上一段长句,才喝一口温茶,说:插上吧。
哎,好。
靳译肯对那玫瑰花没感兴趣。
但龙七的兴趣大了去了,对边上的行李箱也感兴趣,她研究这些的时候,靳译肯在研究小桌子上的文件夹,她给他打眼色,他没注意,啃着苹果盯着那儿,脸颊缓慢地动,两人没对上眼,连芍姿开口问:喝粥还是烤面包啊七七?
粥,回,两秒后大脑反应过来重读了一遍问题,改,烤面包。
盛半碗粥,烤三片面包做两个煎蛋,把桌上其他的都热一下。连芍姿吩咐,依然没抬眼,三秒后改一句,四个煎蛋吧,孩子昨晚累着了。
靳译肯是亲儿子了,深受连女士二十多年的套路熏陶,到这昭然若揭的程度仍旧耐着性子一句话不说,该吃吃该喝喝,一副被放养惯了的纨绔子弟模样,喝粥时的勺碟碰撞声轻微地响,但他的眼睛不闲着,仍往他妈手底下的文件袋子盯着,每半分钟就看一眼,半屋子的玫瑰和行李箱没吸引他,这么一个小玩意儿让他在意得很,十分钟嚼之无味的用餐时间后,他终于出一声:妈。
嗯。
老坪来过?
来过。
东西他留的?
嗯。
你看过?
看过。
老坪为什么要过
龙七的疑点还处于第一个问题,要问,靳译肯已经咻地起身往那边去,抽过文件夹就打开,从里抽出一张纸,龙七这会儿有印象了,终于记起最近一次和老坪打的交道就是托他拿个报告,拿个报告对。
对。
靠。
血检报告。
全身的懒散一收,有一种又惊又冷的感觉,怎么这报告出得这么快,怎么还直接到这儿了,杀她个猝不及防,她还准备上柱香再去取报告来的,心理建设都没做好,铺垫都没铺上,就这么来了,在满客厅的阳光下硬生生砸过来了,靳译肯低头看的时候,她僵在椅子上,脚麻,真吓着了,起不来身,但连芍姿已经喝完茶起来了,拿上手包说一声:吃完早餐换上衣服跟我出门。
走了两步又回身,用手包抵住靳译肯的手臂:昨晚忙着离婚才由着你去,楼顶的沙发是我从你法国祖母家带来的嫁妆,老化了,噪音响,但我依然喜欢,你,不准在那里过夜,原话等你弟十八周岁也照抄他一份,另外,不要再抱着什么都能瞒住我的心态做事,你妈之所以是你妈,是因为她对她儿子了解得一清二楚,只是不说。
何况那毛皮子扎人得很,连芍姿放下手包,走着,眼神仍指着靳译肯,我向来不喜欢在那上面,你女朋友也不会喜欢,只是她惯着你,不说。
他看完报告了,也听完训了,看他妈一眼,再朝龙七看过来。
连芍姿出门了。
但她可全部把连芍姿的话听进去了。
重点太多,信息量太大,一时都不知道先研究哪个,但最显而易见的一层意思她听出来了,接着看靳译肯,看着阳光中薄如蝉翼的那张纸,看他将手插进裤兜里,朝她斜斜额。
你要不要看?
HIV。
阴性。
排除感染可能。
悬了大半年的石头,就这么随着这张报告的盖章敲定悄无声息地去了,她在桌边挨着,看着报告上的白底黑字,松松扎着的头发在脸颊旁落了一半发丝,晨早的阳光太好看,让人淡忘昨晚寒雪的刺骨,突然就没有什么假设,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事,煎蛋很好吃,面包烤得金黄,清火白粥稠度正好,花沁甜,茶清香,时钟滴答走的声音也悦耳,这一瞬间的心情起伏没有很大,但却实实在在是她近半年最开心的一刻,而后把纸放下,她看靳译肯,说:组局,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