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苗苗看向顾岁安:“梦里的顾盛,就是你。”
面对爱人的目光,顾岁安没有闪躲。
实际上,从苏苗苗无缘无故说起这场“梦”的时候,顾岁安就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
已至耄耋的自己,与爱人以这样的年纪住在医院里,便已经说明了太多太多。
先进的设备告诉了他们如今的身体状况。
两个人都没有疾病,也没有感到任何痛苦与不适。
来到这里的唯一原因,或许就是年轻时受过的苦终于要在这个年纪姗姗来迟,告诉他们已经快要到时间了。
同苏苗苗携手走过几十年的人生,还有什么可觉得难以置信的吗?
——对顾岁安而言,能同苏苗苗如同当年所奢求的那样,相爱至今,就已经是他拼尽一切拥有的幸福了。
或许,这一辈子的幸福是给“梦里”他们的补偿?
想到这里,顾岁安望向苏苗苗,目光如往日这几十年来从未变过的,充满了对她的爱意。
他问:“梦里……梦里的我们有在北河沟相遇吗?有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吗?”
苏苗苗摇头:“梦里的我从未在北河沟大队里见过你,而梦里的你,也根本不是你。”
顾岁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苏苗苗,倏地释然一笑:“是啊,梦里的人怎么会是我们呢……明明……明明我们早就相遇,也在一起了。”
说着,他抬头,面带些许释怀与更多庆幸地对苏苗苗说道:“幸好,苗苗你刚说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是不作数的。”
“我们这一生,才是真实存在的。”
两个人这样相依偎地靠着,望着病房窗户外的天空,好像又回到了苏苗苗刚下乡被安排去挖猪草时的那天。
“你那时候脏兮兮的,被这一个笼筐,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就转身离开的样子,像是被入侵了领地的小狼狗一样。”
“我那时候想啊,这个人的眼睛明明那么好看,可偏偏总是凶巴巴的,真讨厌。”
…………
苏苗苗一句一句地说着当年的故事,说着初见时对小哑巴的好奇,说着当时小哑巴对自己的恶劣态度……也说着,顾岁安对苏苗苗的表白,和她对他的喜欢。
说了好久好久,苏苗苗缓缓阖上了眼睛。
她说:“顾岁安,我有点困了。”
“你抱着我睡一会儿好吗?睡醒了,我们就能重新认识了,等下辈子……等下辈子再见到你,我一定会先喊住你……”
感受到怀里爱人渐渐微弱的呼吸,顾岁安眼角的泪珠就像是床头那一束清晨被摘下的梧桐花上的露珠一样,低落在了两个人相握着的手背上。
他缓缓地说着:“第一次见面,你梳着两个麻花辫,整个人看起来又黑又瘦,像个发育不良的小豆芽,连地上的猪草看起来都比你有劲儿,可在我出现,你不知道我是好人坏人的时候,却还是握紧了镰刀,我不愿生出事端,便在那时候只看了你一眼后就匆匆离开,可此后的几十年,我却总会想到那一天……”
顾岁安望着窗外,微微晃动着怀里人的身体,像是在哄小宝宝睡觉那样,声音里难言痛苦却又温柔地说道:“因为那时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我最漂亮的。”
“一眼,便抵万年。”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当年扎着两个麻花辫的苏苗苗朝自己走来。
她带着熟悉的笑容,朝自己伸出了手,说着要自己陪她到八十岁,再去看月亮圆不圆。
——他没有食言。
…………
2039年,苏苗苗终于谢幕了这一场属于自己的人生电影。
在她人生的杀青戏这一天,同她相伴一生的爱人顾岁安也于这一天去世。
享年八十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