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的各个角落都置放了琉璃灯,灯光将昏暗的空间点亮,池云归抬袖施了个法诀,书塔最顶端立刻飞出一本散着金光的典籍,他抬手接过,掌心虚空一翻,金色的书页立即如听到指令一般快速翻页,须臾,静止在了某一页上。
池云归一挥手,书于纸面上的字顷刻飞出,有序地罗列在他的眼帘——
道心受损,若想恢复,赖渡劫期修仙者之血,别无他法。
他眉峰一沉,手心不自觉攥成拳头。
修仙者的血液一旦注入他人体内,自身修为便也会在不经意间流散到那人体内,修仙之人想要提高修为,无不付出了千百倍的艰辛努力,何况已经达到渡劫期,距离成仙不过一步之遥,故很少有修仙者愿意将血献给别人。
只是……想到适才在无益殿梦云辞担心禹溯的模样,池云归的目光一黯。
按理说禹溯是他的弟子,他关心禹溯乃是人之常情,可不知为何,池云归在看见梦云辞眸中挥之不去的担忧后,心登时凉了半截。像是被冷水浇灭的火苗,他心中发冷,再看见躺在床榻上气息奄奄的首席大弟子后,心如止水,甚至,为禹溯输送灵力恢复元气的时候,他的心底竟生出过趁机了结他的恶念。
幸好他及时清醒过来,要不然……定会酿成大错。
师父一生光明磊落,慈爱宽仁,他从小就被师父教导他们虽然身为修仙之人,但本质上还是凡人,只不过b凡人多了分机缘罢了,正因如此,他们更应该扛起守护人族的使命,摒弃私心,善待众生。
可,刚刚他竟萌生出了杀念,并且,这股杀念还指向他的弟子。
想到这,池云归神识霎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忍着疼咬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清瘦修长的身影艰难地蜷在角落,剑眉因为痛苦而紧皱,脸上无半分血色。
他隐隐明白这股痛苦的根源来自哪里,却固执地以灵力负隅顽抗,丝毫不顾及灵力乱流而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一抹血丝从发白的嘴角溢出来,痛楚逐渐散去,池云归缓缓睁开眼,墨眸湿润泛红,仅残留着最后一丝清明。
池云归默念清心诀,扶着冰冷的书塔慢慢直起身。
那本记载了恢复道心之法的典籍很快回归原位。池云归合眼无力地靠在墙壁,静心调息,良久,体内乱流的灵力终于恢复了秩序,他伸手拭去嘴角的血丝,提步出了藏经阁。
他不知道的是,待他走后,一道靛蓝色身影从暗处徐徐踱出。
那人眉眼俊俏,气质温软,一颦一笑都十分惹人喜欢,此刻嘴角轻g,抬眼看向书塔顶端的典籍,眼尾上挑了一个弧度,眸中升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暗色。
回到无益殿已是夜半,池云归见房中灯还燃着,并未多想,推门而入。
一道冰冷的白光蓦然刺来,池云归瞳孔微缩,旋即迅速躲避,白光与他擦肩而过,“噔”地一声利响,如同利器刺入门扉,他回首,看见一根坚硬的冰凌正牢牢地嵌在门缝里。
他目光一凛,警铃大作,本以为房中来了什么凶神恶煞,没想到却只瞥见一道光风霁月的白影,男子容貌俊美,唇角噙笑,一双桃花眼自然微弯,手持玉竹扇,此时正泰然自若地睨他,他虽面带微笑,可池云归却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浓重的煞气。
普通人身上很难有这么重的煞气,一般身带煞气之人多是杀人如麻的杀手、将军或穷凶极恶之徒,而眼前人气质温润,眉宇坦然,显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那,他的身份是什么?
池云归思忖间,身后紧闭的门扉倏然被推开。
那根扎在门缝中的冰凌应声落地,推开门的梦云辞见了,心一惊,下意识抬头打量刚刚进门的池云归,见他毫发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巽佑,这位便是我与你说过的池道友。”
她扬起一抹笑,绕过池云归走到巽佑身侧,朝他眨眨眼,道。
巽佑收到她的暗示,嘴角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看向刚才险些被他所伤的男人。
那人一袭素灰宽袍,灰色衣带束腰,远山眉,点漆眸,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宛若一湖静湖,倒映出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般洞悉一切的眼神就连巽佑都从未见过,何况,这还是来自一个凡人。
“原来阁下就是忘尘仙派池掌门,久仰。”
巽佑这一番打量在外人看来不过随意的一瞥,他抿嘴牵出温和的笑容,眸中深藏的冷意消融,转瞬只剩满满的笑意,直让人不禁放下戒备。
“敢问足下是?”池云归见对方收敛了敌意,便也换上了友好的姿态,朝着巽佑略略揖手,淡声问道,说话时,目光扫过亲昵地站在他身边的梦云辞。
心中恶念猝然生长,池云归暗暗施法压制,才没让外人看出端倪。
“这位是我的师兄,巽佑。”梦云辞抢先一步回答,说着还伸手拽了拽巽佑的衣袖,朝他使眼色,“我见禹溯伤得太重,我这师兄恰好略通岐h之术,便千里传音让他赶来太始山,可巧不巧的是,师兄恰好就在太始山附近游历,我就把他带到了这。是不是师兄?”
巽佑并不急于回答,含笑的桃花眼望向自说自话的梦云辞,原本眼中虚假的笑意也真诚了许多,良久,轻微颔首,嗓音清哑:“师妹说的是。”
“师妹”二字,他压在喉咙里,说出口时甚至还不自觉带了点笑意,连带着他望向梦云辞的眼神也仿若看着心上之人,纵容她的小淘气。
俩人频频用眼神交流,脸上各自染上笑意,一举一动都流露出超乎异常的亲密,不像师兄师妹,倒像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
池云归的目光瞬间如同覆了冰,冷冷地看着他们二人。
“哦?我还从未听云辞说起过有巽道友这位师兄。”
他这话,看似信口一说,但却让巽佑嘴角抿成一条线。
数百年来,梦云辞身边除了他与闻乐,便再未出现过别的异x。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挑拨他与梦云辞的关系,巽佑想笑,眼神却像淬了毒似的,深深地望着池云归。
四目相接,一个清冷一个y戾,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啊,许是我忘记了吧。”一旁的梦云辞对二人的眼神交锋一无所知,她心里还记挂着受伤的禹溯,连忙打圆场,“云归,先让我师兄看看禹溯的症状吧。”
池云归沉默一瞬,点头。
巽佑要检查禹溯的症状,必须运转仙术,梦云辞怕池云归在旁看出端倪,便自作主张拉着他出了殿外。
出来后,梦云辞便想挣开池云归的手,可微微用力挣了挣,却没挣开,她疑惑地抬起下颌,对上夜色中池云归那双平静冷然的眼睛。
“……怎么了?”她轻声问。
“云辞,我有办法救禹溯。”
他目光沉静幽深,梦云辞竟一时不敢与他对视。
“没事,巽佑有更好的法子,你且放心。”梦云辞以为他是担心禹溯,顺口安慰道。
可她不知道,她这句话里无意识显露的偏向,却让池云归心头一刺,恍若针扎。
他握着她的手,目光紧紧地盯着她,薄唇轻启:
“你,信他,不信我?”
他一字一顿,语速迟缓,仿佛这其中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如鲠在喉。
梦云辞觉得池云归有点钻牛角尖了,他再厉害再有天赋又怎么样?毕竟只是凡人,就算他真有办法救禹溯,也绝对比不过巽佑的仙术。
何况,如今禹溯折损道心,危在旦夕,池云归竟还在她耳边说些有的没的,实在是有些不分轻重了。是以,梦云辞冷下眼,不再看他。
那双清凌凌的墨眸直直地凝视她,可她却漠然别过眼神。
池云归的心狠狠一窒,睫翼迟疑地眨了眨,茫然,无措,却也怨恨。他目光炯炯,眼尾染了胭脂似的泛起了红,瞳孔睁得很大,眸光水润晶亮,好像泪珠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云辞……”
他张口,声音因为哽在喉间的泪意而有些沙哑。
不要。
不要。
“池云归,你别闹了!”梦云辞烦不胜烦,被他这么一叫,心里那根本来就绷着的弦一下子就拉紧,她太阳穴疼得厉害,忍不住用力一把甩开池云归的手。
“禹溯是你的徒弟,他受伤本就因你而起,你竟还有闲心想这些?他敬你、重你,把你视作修行路上的榜样,可你呢?你便是这样对待他的一片赤诚吗?”
是了。
早在池云归因为蒋叙等人使坏而处罚禹溯时起,梦云辞心里就对他有怨气了。可那时她还没有察觉,又因他后来处处善待她而隐忍不发。
可现在撞上她烦躁时,梦云辞说话便不管不顾了,什么难听的、刺耳的话,全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说完这些,她看也不看怔然呆在原地的池云归,愤然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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