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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胜楼看着她低声说:“不会有别人。” 只有你。
    他早已经决定这次回首都就不走了,只是还有些安排和计划,要等电影杀青后再提。
    可惜盛慕槐心里正乱,也没听见这句。
    接下来买菜还算顺利,等回来的时候,两人间的气氛又正常了不少。
    走进胡同,几个小孩在墙边玩跳房子,一户人家的小葱炒鸡蛋香气弥漫了整个胡同,站在电线杆子上的信鸽忽然展开灰中带绿的翅膀,往远处飞去。
    凌胜楼看向盛慕槐的柔和的侧脸与杏子般的眼睛,心逐渐满起来。
    进了屋,凌胜楼提出要给盛慕槐打下手,盛慕槐也没客气,把鱼和五花肉交给他处理。
    没想到凌胜楼动作十分麻利,洗肉切肉洗鱼切鱼一气呵成,还主动承担起料理佐料的工作。
    厨房窄小,两人几乎是要身子挨着身子才能穿过对方,盛慕槐挤过去看了一眼,夸奖道:“以前从没见过你做饭,没想到你刀工那么好。”
    凌胜楼把切好的小葱从刀上抹下来,示意盛慕槐帮他把卷到小臂上的袖子放下来:“在外面久了,就什么都会一点。”
    盛慕槐低头帮他放下袖子,说:“行啦,大师兄,你就出去歇着吧,帮我告诉爷爷和师伯,再过一小时就能开饭了。”
    凌胜楼朝她笑笑,穿过她贴着墙出门了。
    门一关,盛慕槐松了一口气,大师兄存在感太强了,两个人呆在狭小的空间里怪不自在的。
    一番忙碌以后,菜终于上桌了。
    带鱼先裹面粉炸过,又和姜葱蒜与加了糖、醋的酱汁一起焖制,不但不腻,反而香酥可口,让人直流口水。青花瓷碗里的红烧肉肥瘦相间,入口即化,光伴着酱都能吃下一大碗饭。南瓜汤盛慕槐特意做的比较清淡,吃完饭后喝一碗,很能解腻。
    每个人都频频动筷,就连晚上一贯吃得少的爷爷都吃了一碗饭。
    谈起了拍电影的进度,盛慕槐说,他们现在拍到荣泠春男扮女装从北平逃到上海去那段。
    李韵笙带着点笑意看盛春。盛慕槐好奇地问爷爷,当年他真是男扮女装逃出北平去的吗。
    “是啊,没别的办法,日本人搜查的太紧了。” 盛春点头。
    这些事过去那么多年,当年的无奈与悲愤已经消散了,天性的乐观又站了上风。爷爷的笑容里还有些小得意:“我们从北平到上海花了整整一星期呐,先坐火车再坐轮船,这一星期里谁也没看出破绽来。这就是咱们旦角的职业素养。”
    ***
    随着武戏的杀青,胜望班其他的成员都回香港去了,可凌胜楼好像就在万顺胡同扎根了似的,压根没提要走的事情。
    盛慕槐以为他是投资人,想跟组到电影拍摄结束,也没多想。
    只是两个人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还一起练戏,心里总也不能十分宁静。
    荣泠春在上海的戏拍了整两个月,期间天蟾舞台和邱家堂会的演出都采用了池世秋亲自演出,盛慕槐当“跷替”的形式。
    随着池世秋越来越入戏,他的旦角水平也越来越高。盛慕槐说,我要是不跟别人讲,绝没人以为你以前是唱老生的。
    五月底,天气逐渐炎热起来,电影终于进展到荣泠春被打成右派的片段。
    第86章
    盛慕槐开始练习下高。
    这是十分难的硬功夫, 她已经放下多少年了,现在重新练并不容易。
    其实她大可以选择系威亚,或者用镜头剪切的方式来塑造人物, 可是她觉得如果没有一个人真就从高台上纵身一跳,就显不出荣泠春的悲壮。
    况且真跳和假跳在镜头里的感觉是不同的。
    盛慕槐想, 荣泠春其实就是辛韵春,虽然他们结局不同。
    她没法回到历史中去保护她最珍视的人, 那么起码能在电影里与他片刻命运相连。虽然这想法很幼稚。
    没有了系统, 她必须每天实地练习, 即使有凌胜楼的指导和保护,身上也免不了青一块紫一块的。可是每个痕迹都让她有一种痛快的感觉。
    导演同意让她在摄影棚里的鸣顺成科班练习,这样也能时时去看一眼拍摄的进展,理解荣泠春的心境。
    于是,她看到了荣泠春在批斗会上被昔日梨园同行批判。
    她看到荣泠春扶着自行车回家,在写满他名字的大字报前站了很久很久。
    她看到荣泠春紧闭门庭,与师兄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各自垂泪。
    她看到昔日风华绝代的名伶穿一身质朴的蓝布衣服, 拿着扫把坐在后台的阴影里,随着胡琴声哼戏。待曲终人散,他独自一人拿着扫帚打扫舞台。
    他扫得很认真,地上有黏住的灰尘, 还蹲下来细细地清洁。几个年轻人在远处喁喁私语,传来了“男旦”,“不男不女”之类的词, 可他恍若未闻。
    一张桌子,两张桌子,三张桌子……到了荣泠春被抄家,分配大西北时,盛慕槐已经准备好了。
    明天就是《男旦》的最后一幕场景——批斗大会。这场拍完,整部电影就杀青了。
    盛慕槐心里好像被什么掏空了似的,明天,荣泠春就要走完他绚烂又短暂的一生了。
    她能替他跳下去,却救不了他。
    爷爷啊,如果当年站在桌子边缘的是爷爷,她又怎么能阻止呢?一想到这她就受不了,这些天在片场看荣泠春受苦积压的情绪大爆发,头埋在被子里,眼泪哗哗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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