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丽又给他倒出来半碗饺子汤,里面放了虾皮跟紫菜,闹闹抱着醋瓶子,往里面倒醋。
看的马丽流口水, 太酸了, 山西的老陈醋,这孩子怎么就喜欢吃醋呢。
“好了好了, 一会要是不很好喝再倒。”
闹闹点点头,自己爬到椅子上,椅子稳重大方,两边都有扶手的,他就安安稳稳的做着吃饺子。
一会一个,一会一个,然后就着汤给喝干净了, 最后又拿起醋瓶子来倒了一小口醋出来,龇牙咧嘴的喝了。
“奶奶,我不出去,就在门口玩一会。”
闹闹还惦记着那个老头子呢,出去再看一眼。
出门眼睛就睁大了,那老头还没走,就在门口的树底下靠着,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闹闹凑过去,很好奇了,“你是不是饿了,我们家吃饺子。”
这孩子身上一股子醋味,一看就是吃了饺子出来的,肚子很明显的鼓起来了。
那人动了动嘴唇,他确实是饿了,马上就是中午了,“我去你家吃饺子好不好?”
闹闹摇摇头,指了指前面那条街,“前面有饺子馆,很好吃的。”
他才不会吃亏,让人来家里吃饺子。
那人笑了笑,抬起头来想着摸摸闹闹的头,毛茸茸的,闹闹出溜一下又跑了。
老宋头看着闹闹进屋里了,拄着拐杖慢慢的、慢慢的也走进去了。
“您找谁啊?”
老宋头看着马丽,全身的力气全部都在一根拐杖上,“我是宋木匠,这里是不是王春梅家里啊。”
马丽心里面咯噔一下子,她婆婆就是王春梅啊,而且大概也知道以前公公是个木匠来着。
“那是我婆婆,您先坐着,我去打电话。”
她赶紧去打电话了,家里面没人,宋泽去部队里面了,说是中午回来的,现在也没有回来,怕是跟战友一起喝酒了。
老宋头打量着家里面的一切,他没有出过一砖一瓦,全部是宋奶奶拉扯孩子长大的。
看着家里面装修的很好,也知道孩子现在很出息了,王春梅一个女人,除了青年守寡,一辈子有福气。
看着内间门框上面挂着的遗像,一下子就扑到地下了,什么感觉啊,跨越了大半个世纪,再见到的时候却是这样的方式。
一眼就看出来了,只需要一眼,平时已经记不起什么模样了,只是一个爱笑的印象,手脚勤快,干活很麻利。
慢慢的就记不起什么样子了,也没有照片。但是过了多少年了,你发现所有遗忘的不记得的,都一下子充斥了你的脑海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以为时光强大到能够遗忘一切,你以为喜欢的牵挂着的慢慢记不清楚了,但是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才发现一辈子就这么没了。
崩塌的人生,全是错过。
他当初被抓了壮丁,要去前线打仗,但是他有眼色,很灵活的一个人。最后去给高官家属做首饰盒子了,慢慢的就留下来了。
后来趁乱跑出来了,肯定是先回家,一路赶着往北走,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遇到了□□,顺便送个信来着。
但是没想到,就被那边的人抓住了,知道西风营吗?他最后被关进去了,那里是吃人的地方,比德国纳粹好不到哪里去。
西风营简直就是地狱,关押人的地方跟狗笼子一样,里面很多人关在一起,活的猪狗不如。
更主要的是下面有密室,结构特殊的密室,即使里面声音在大,外面也听不到一点。
去了就是受折磨,他知道的东西实在是不多,因为一开始就是无意之间被发现的,他只是想要回家的。
所以活的时间比较长,里面死了多少人啊,当初国民党撤退的时候,还剩下最后一批人,带不走的,能杀的都杀了。
最后把人全部赶到地下室去了,那里不知道折磨死了多少人了,皮鞭上面带着钉子,受过一遭的人没有活着的。
那么多人最后用卡车拉了几车土,一下子就堵上了,没有一个活着的,作孽啊。
你说他幸运吗?幸运的人命运不会这么坎坷,不会一次次的被捉弄。
可是不幸吗?他第一次的时候从前线逃回来了,第二次又从西风营里面活着出来了,被带到了台湾。
西风营是一个什么样的鬼地方啊,白骨累累,地下室的门都不敢打开,一堆堆的骨头。
他不是高级将领,只是一个木匠工人,去了连小兵都算不上,他就想着回家。
可是两岸后来封起来了,他学着游泳,想着游过去,可是看着岸上飘回来被淹死的人,他就想着等等吧,等等吧。
他想着家里面一个老婆,那么年轻怎么带着俩孩子生活,人就跟疯魔了一样。
一等等了就是几十年,终于回来了,第一批回来的人,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就是疯了。
人对于乡土的依恋,不是语言能描述出来。时隔多年,虽然记不清每一个地方,但是还依然能够跪立在土地上亲吻这片黄土。
政府帮着找家属,最后一层层查找,就是宋泽家里了,他拄着拐杖就来了。
宋泽回家之后,这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父亲,一个当爷爷的人了,突然间手足无措。
他四个儿子,当惯了父亲,但是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儿子,坐在那里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