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山依旧被万丈金光笼罩的落日岭上,身材高大的白衣男子负手而立。
景繁生故意不发出足音地悄悄靠近,青年却在他离自己三步远的时候徒然转过了身子。
嘁!没劲儿。面容绝美的青年微微压了压唇角,顺道就将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踢下了万丈悬崖。
颜萧然眼含笑意地先是怕他累着似的伸手接过对方手中的惊鸿剑,随后将人轻轻地带进了怀里,解决好了?
杀一只已经重伤难愈的大妖有什么难的?景繁生理所当然地说道:倒是你,既然早就在对方身上下了那种追踪类的法宝,怎么不早说?
一直都将自己的qíng绪掩饰得极好,到了最后景繁生便更不想被颜萧然看见自己残bào狰狞的一面。他让颜萧然在落日岭上等着,他独自去后山解决了赤炎,身上的血海深仇便报了一大半了,景繁生现在的心qíng明显很好。
当日颜萧然最后将dòngxué口炸塌的时候就顺道将当初用在刑风台身上的法宝下在了赤炎的身上,是以这么多天来,颜萧然一直都知道他藏身的地方。
颜萧然没说炸dòng口的时候其实是完全可以将赤炎也直接解决的,只不过景繁生心里有一道不能碰的大疤,他自己无法安慰他,便也只能将这最后的仇人留给他。他不敢也不想提这些,只是道:一开始是事qíng太多没来得及。橙红色的暖阳当中,俊朗的青年微微挑起唇角,声音温润地解释:后来是觉得如果可以将之秘密处理了而不被他人知道,让原朝他们以为尚有妖在外面逃窜而没有jīng力管你和十一的事qíng似乎也不错。
只要外面还有共同的敌人存在着,修士和魔修就不会有任何冲突,十一就不会有为难的时候。而他们两个因为拥有不容忽视的战力,到什么时候都是旁人倚仗和敬畏的存在。
反正绝口不提赤炎已经被杀死并处理了的事qíng带给昆仑和万象寺的影响,似乎就只是让他们时时防备、严加布防不松懈这点儿影响,倒也谈不上什么不仗义不道德。
至于潇湘宫?刑倾墨忙着整肃和重建宗门便已经是焦头烂额。毕竟如今颜萧然手中关于传送阵的传承比他们的还要完整得多,连一心向剑的无量山都可以替代他们,估计未来的许多年这个宗门都不会出现在他们这些大宗门的视野中了。
很久以前景繁生只觉得颜渊这小子上道,与其他固执的土著相比也不是个不懂变通的。后来发现了萧然君对自己的心思,又觉得颜萧然是有点儿心机、也不全是那么正派的。到了现在,他却只觉得颜萧然这小子实在是太特么对自己的胃口了!
一种类似于爱不释手的感qíng徒然自心间升起,景真人没忍住,站在万丈之高的悬崖边儿上搂住了萧然君的脖子,照着那两片薄唇吧唧就亲了一口。
贴上那有些gān燥却极为温热的唇,颜萧然的睫毛疯狂地颤动了一阵儿。面颊被对方小刷子一样的眼睫毛扫过,景繁生又想笑了。但怕被别人发现他们两个利用传送阵擅闯重明山的事,到底没敢笑出太大声来。
他只看了一眼远方高悬在漫天红霞中的一轮红日,轻轻一拍悬崖边上的那块写着落日岭的石碑,说道:走吧,又出来了这么久,颜宗主是不是也该回无量剑看看了?
好。青年的喉头上下滚动,连唇角都微微挑了起来,回去。
唉,你还记得山下重云坊隔壁酒楼的酒吗?就是上次咱们送给我青辞师叔换剑的那酒?
嗯,记得。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去尝尝。霞光将两个手牵在一起的青年的影子拉得极长,景繁生一面和颜萧然走着,一面嘀嘀咕咕道:我喜欢喝酒了以后,不知怎么,就特别想尝尝当年被咱们俩提上万剑岭的那一坛。
那好。
说起来这段儿时间太忙,都没怎么喝酒,嘿嘿嘿
嗯,去尝尝,但要少喝。
连你也要管我?
亦阳特意嘱咐的。
第86章 天命9
修士若无特殊qíng况是极少会到凡人生活的地方去的。但重明山下重云坊的云片糕一直都是陈繁树的最爱,从前的景繁生若是路过此地,就一定会下来给自家师弟买上一包提回山上去。
是以哪怕过去十几年了,对于重明山脚下的街道布局,他也是极为熟悉的。
毕竟他在重明山生活了几百年,这山下的集市也没怎么变过。
重云坊旁的酒楼名叫缘来客栈,跟掌柜的要了两坛酒,景繁生拉着颜萧然直接上了二楼,照例寻着靠着窗口的桌子去坐了。
等那两坛子美酒上来的时候,景繁生的魂儿早就被空气中弥漫着的酒香勾去了。他脸上绽放出绝美的笑,迫不及待地揭开了其中一坛的封泥。
给自己满上一杯,还不忘给对面并不喝酒的萧然君也满上了,景繁生一面满意地觉得自己真是年度最佳男朋友,一面执起杯子与颜萧然的那杯碰了一下,便将那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酒气入喉,只觉得胸口都是暖和的。
原来虽然也不怎么能喝,但这一回两杯酒下肚景繁生便觉得有些微醺了。他这人一要醉了就管不住自己,原不是什么风雅之人,却喜欢在这时候摇头晃脑地吟上几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诗词歌赋、或是哼哼小曲。
半醉半醒的桃花眼微微睁开一条细fèng,视野当中分外英俊的萧然君看起来极为温润如玉。景繁生呵呵笑着,从乾坤袖中摸出两个破布袋,一边翻淘一边说道:我上次在幽州城拍卖了几颗入门丹还没给我灵石那,有空儿你陪我去取。
纤长的手指在杯壁上缓缓摩擦,颜萧然目带笑意地点头答应。
景繁生又将手中的那两个系在一起的破布袋解了开来,随意拿了一个递给颜萧然,极为大度地笑道:十一炼制的第一批成品,分你一个。
摩挲着杯子外壁的手指猛然顿住,紧接着就将对方手中的破布袋宝贝似的接过来放在手心儿里一寸寸地抚过,颜萧然嘴角翘起的弧度更甚:这是他什么时候炼的?
景繁生摇头晃脑地想了一阵儿才遗憾道: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我那时候头疼的厉害脑子也跟着不大清醒,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有一日他起chuáng寻酒喝,无意中看见未及人大腿高的小孩儿盘腿坐在chuáng上,在秦风韵的帮助下拿着块比他小身子还要大的特殊布料一点点fèng制成袋子的qíng形。
那时候单看着那张绷紧的、神色异常认真的小脸儿,原本极度灰暗的心qíng不知怎地,竟然就消散了一大半。
颜萧然认真道:没关系,他以后还会炼出很多东西。
嗯。景繁生将第三杯酒倒进了杯中,想着十一现在也许已经经由传送阵回到无量山了,便觉得他们也应该回去了。
刚刚执住玉杯的手尚未抬起,一个黑袍青年就已经走到了他们的桌子旁边。
景繁生的动作一顿,看也不看那人,只微微挑唇,不羁说道:怎么?你又是来杀我的?
腰上挂剑、丰神俊貌的黑衣青年身形一僵,原本极其聪明伶俐的少年长成了青年,竟然微微磕巴了起来,大师兄我是来、来向你道歉
未等青年说完,景繁生已经打断了他:我不是你的大师兄。
此时的沈沉星看起来极度消沉,完全没有之前试炼之征上一门宗主的架势,倒还像是几十年前那个偶尔做错事时,缩着肩膀等着自己惩罚的小孩儿。他试图解释:当时若不将你逐出宗门,整个重明山也会跟着
毕竟那时候景繁生是人人喊打的妖邪,而当时整个重明山就只剩下几个人而已,实在是经受不了任何冲击。
但这种维护宗门的大义,说白了也不过是借口而已。无论怎么说,当年将山门紧闭、任凭景繁生在外被人追杀的人,确实就是他。
自打看见从前朴素gān净的石板路上浸满鲜血时开始,他便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少年了。
他恨上了所有的人。
所有人都死了,唯有景繁生一人独活。那时的自己,完全无法做到理智地去辨别好人和坏人,无法去判断大师兄究竟是不是幕后黑手。
他怪他,怪他实力qiáng劲却没有保护得了宗门。也怨他,怨所有人都死了,就唯有他一人独活了下来。
会这么想是他希望景繁生也在那时候死了吗?他不希望。无论扪心自问多少遍,他都是绝不希望的。可他终究是,太过怨恨了啊。
只不过这种怨与恨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变得开始动摇,变得不再那么偏激。直到在潇湘宫议事堂的时候见到了萧然君和颜亦阳对待景繁生的态度之时,他才觉得也许自己真的错了
他怨景繁生没有保护得了所有人,但他恨的人却从来都是那些不把别人xing命当回事、肆意伤害别人的人。
虽然,他最恨的是年少无力、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但他将这种恨念转嫁推脱到了其实比谁都要难受的大师兄身上,无论如何,错了就是错了。
沈沉星一撩衣摆膝头点地地跪在地上,不再像个孩子一样只抱着师兄的腰撒着娇地祈求原谅,而是态度极为郑重地对着景繁生道:大师兄我对不起你。
景繁生无声地叹了口气,想着人与人之间当真是自有缘分和命数,同样都是被自己带大的孩子,重明山遭逢巨变之时沈沉星也比十一大不了多少,但若是十一的话,他又会怎么做呢?
想着死都不愿改头换面否认与自己之间关系的十一,在自己重伤期间打妖抓鬼都自动将黑色玄剑横在自己身前的十一,景繁生觉得,若是他家小十一的话,一定是赶都赶不走、势必要陪同自己血战到最后一刻吧
然而他其实并不用去纠结这个问题。他绝不会让这种事qíng再发生了。
觉得自己还有得忙的景繁生一甩袖子便将沈沉星震了开来,并没有用力,只是将跪在自己脚边的青年拂起推开几步,他一顿再顿,最终只认真说道:你不必向我道歉,只管把宗门管好便是。
沈沉星浑身又是一震,他提气沉声、目含希冀地问道:那大师兄你还会回来吗?
还会回去吗?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白衣青年,对方似乎并不介意他给出的答案会是什么,只眼睛眨也不眨的将那堪称柔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住看着。
景繁生只觉得压在心中的郁气与迟疑顿时就被那炙热的目光照得消散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