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晋倏地觉着心头一暖,拿起蜜饯吃了一颗,又喝了半盏热茶,方才起身道:“我去永和宫了。”
“一路顺风。”宋知欢捧着一盏热水坐在炕上,温温和和的笑着。
她正穿着一身橘红暗纹苏缎裁成、以月白丝线绣着细小花朵的棉锦袍,家常搭着一件细绒边儿的披肩,家常挽着个攥儿的头发上只一支挽发的银钗,并鬓边有一朵碧玺水莲压发,面容温柔亲切。
这一身暖洋洋的装扮,冬日里仿佛一下子暖进了心里。
四福晋笑了笑,应了,“好,我知道。”
说完,她又猛地想起了另一件事来,对宋知欢细细道:“四爷的意思,从此你安胎的事情都交给林太医来打理了,林太医是爷的心腹,孝懿仁皇后留下来的,一直负责爷的身体,你安心。”
宋知欢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
四福晋轻轻舒了口气,在黄莺的服侍下披了斗篷,戴上风帽,捧着小巧的手炉被侍女搀扶着徐徐离去了。
此时她的步伐已经不显慌乱了,仍然平平稳稳的,面容沉静。
永和宫仿佛永远都是宫中最为雅致秀丽的一处宫殿,正殿除了宝座、匾额、香几等一宫正殿必备的摆设外并无其他华丽摆设,唯有一盆四季海棠在当地案几上鲜艳绽放着,冬日里一眼就暖进了人的心里。
东西两侧以紫檀落地罩隔断,雕花是“六合常春”的花样,垂着松绿色的纱帐,那纱轻软鲜亮,远远看着如烟雾一般。
这是南地进贡的珍品,除了供给太后使用的,康熙只赐给了贵妃、德妃和小佟妃各两匹。
小佟妃赠了四福晋一匹,被做成了两床丝绵被的套,四福晋赠了一床给宋知欢,自留了一床。
而德妃则裁了这两顶纱帐,余下的纱赠与十四阿哥糊窗子,左右没有胤禛的份。
四福晋老神在在地垂眸,见地下铺着鸭蛋青织奶白牡丹纹的厚毯,花盆底的鞋子踩在上面都能觉出宣软来,亦是难得的珍品。
德妃身边的大宫女过来引四福晋入德妃日常起坐的东暖阁,四福晋对她略笑了笑,随着她进去了。
东暖阁稍间是德妃供奉菩萨的佛堂,次间供日常起坐。临南窗下一条大炕,紫檀嵌螺钿的炕柜,六合常春的紫檀小炕桌。
德妃歪在炕上,身下是半旧不新藕荷色锦缎坐褥,倚着同色以月白、淡紫、豆绿三色绣出小小花朵的倚枕,正在宫女的服侍下吸烟。
水烟咕噜咕噜的声音不断传出,四福晋稳重地欠身行礼,“媳妇给额娘请安。”
“起来吧。”德妃晾了她片刻,方才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离了烟嘴长长吐出一口白色烟雾,她一手慢慢摩挲着指上景泰蓝镶米珠的指套,头也不抬地淡淡道:“给四福晋赐座。”
四福晋早习惯了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沉静地福身谢过后在北窗下的一张紫檀蝠纹雕花太师椅上落座,对德妃道:“李氏她……小产了。”
“是个没福气的。”德妃微微拧了拧眉,握着绢帕在鼻下压了压,好似颇为不喜,神情冷淡。
四福晋只觉一阵凉意顺着脊骨爬上,她抿着唇,默不作声。
德妃又在宫女的服侍下吸了一口烟,摆了摆手,宫女便将手中的烟交给了后头的宫女,捧了一盏热茶奉上。
德妃端着白瓷莲花纹茶碗闲闲撇了撇茶水上的浮沫,呷了两口茶香四溢的茶水,方才漫不经心道:“既然孩子没了,就好生养着吧。不是还有个宋氏吗?精心照管着。”
四福晋想起自己的猜测,只觉心中一阵恶寒,又下意识地将德妃的话在心中细细想过,只觉身上微微颤栗,却仍然笑道:“四爷已经吩咐了林太医为宋氏安胎,宋氏定然能够平安为爷诞育子嗣。”
“是林太医——”德妃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他是个可信的,胤禛对他素来信任的很。”
“也罢。”她吩咐宫女,“取些上好的燕窝、人参赐给李氏和宋氏,让她们好生养着。”
听到德妃将李氏和宋知欢相提并论,又是这样的话、这样的情况,四福晋下意识地有些不喜,然后便是心尖发凉。
她小心地抬头打量了德妃一眼,见她仍然是那副慵懒并漫不经心的样子,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笑着道:“额娘如此关心,宋氏定然能平平安安为爷生下孩子的。李氏尚且年轻,也总有再生育的一日。”
德妃听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吗?”
她随手将茶碗合上撂在炕桌上,道:“快到新选秀女入宫的日子了。今年你房里进新人,屋子收拾好了?”
四福晋笑吟吟道:“收拾好了,虽说厢房没地方,却也打理了一间罩房。”
“嗯,我将安氏赐给胤禛,因她看是个能生养的。日后她为胤禛绵延子嗣,一则是她的福分,二则也是你的好处。这为人正妻的,善妒最是要不得,皇家可是讲究子息绵延的。”
德妃看了四福晋一眼,见她端庄大气的样子便有些不喜,说出口的话也不大好听。
四福晋垂首恭敬听着,比这再难听的都听过不知多少,也不差这一句了。
德妃见此,许是觉着没意思了,便摆摆手,道:“行了,我也没什么好吩咐你的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