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浅浅的笑了,笑窝凝在她清秀的颊边,就像年少时一样。
山上的雾在这一刻被拨开,一个蓝色的身影由远及近,缓缓的来到了小屋的门前。
越之霜身着蓝色长衫,脸上仍带着仆仆的风尘,伸手在门上敲了敲,没过多久便见一脸散漫笑容的无涯开了门,向他道:“去了这么久,莫不是遇上了哪家的姑娘,于是迟迟不愿归来?”
越之霜英气的眉微微上挑,似乎是迟疑了片刻的,他道:“姑娘我没有遇上,奇闻倒是听了一桩,你有兴趣知道吗?”
无涯摇头:“你该知道我没有那个兴趣。”
越之霜看着她脸上含着的笑,不由压低了声音道:“自从离开了摇光城,离开了摇光,你便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了。”
无涯唇边的笑意稍减,越之霜又道:“若我说这桩奇闻便是与你那曾经的未婚夫,大名鼎鼎的摇光城城主摇光有关呢?”
无涯仍含着笑看着越之霜,双眼却藏着一种摸不清的情绪,她的声音很浅话语很轻:“从他没有留下一句话就离开我的那天起,我与他就成为陌路了。”
“不曾后悔?”越之霜追问到。
“不曾。”无涯依旧含笑,那笑容与她似乎是融为了一体,她一直在笑,一直。
越之霜顿了片刻,直视无涯带着笑意的眸,忽然道:“那么他走了以后,你可曾想过要挽回。”
秀美的笑窝凝滞了瞬间,无涯垂首道:“不曾。”
“你从没有给过摇光后悔的机会,你从没有想过,也许只要你开口了,他便不会离开。”越之霜轻叹一声。
无涯像是听不见他的叹息,只是静静的笑着,好似九年前偷了酒在湖边独饮的少女,一抬眼,看见了方出浴的摇光。
第二天一早,越之霜再来的时候,无涯已经离开了。
屋内的茶尚有余温,越之霜知道她其实早已看清了,自己昨天那些话,只是让她勇于面对罢了。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一切都已经晚了。
摇光死了,死了七年了,他的死讯却是最近几日才传出的。
无涯离开万云山后才知道,外面许多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知道摇光死讯的刹那,无涯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空了,那些嘈杂的声音变得遥远,整个世界一片一片的在眼前剥落。她知道摇光的身份,虽然对外都说他只是城主,但她知道,他是真正守护摇光城的神,他本是不死的。
那一刻,她才知道,记忆里的摇光,从未走远。
她感觉她牵动着嘴角,笑了,那笑容是不是苦涩的她看不见,她只知道手里的茶很苦,苦到眼泪都掉下了。
她想说他明明还在的,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死了呢?
他明明就在初遇的湖里,如盛开的芙蕖般惊心动魄地浮出水面,皮肤的纹理深深的刻在她的脑中,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只有诱人的浅笑,瞬间将她蛊惑。
他明明曾将她揽在怀里,声音醉人:“若有一天你我分离,我定会在这崖边等你,直到我再也等不了。
无涯将手中的茶一口饮尽,只觉得那苦涩似乎蔓延到了心里。
她起身离开茶楼,晨光里的背影似乎在颤抖。
无涯来到惊鸾崖的时候,正是夕霞漫天。
她挑了最大的那块石头坐下,正对夕阳,流水一般澄澈的眼睛染上了夕阳的颜色。她没有动,静坐了很久,一直到星辰密布。
从前,有个少女每天都会坐在这里,身边摆着一盘糕点,一壶酒。
从前,有一个男子总会在崖边作画写诗,崖上吹来的风拂起他柔软的青丝,太阳的光晕模糊了他的轮廓。
少女来到这里只为了看那个男子。
男子来到这里只为了等那个少女。
若有一天你我分离,我定会在这崖边等你,直到我再也等不了。
无涯终于站起身,向着黑沉沉的夜,在漫天的繁星下,大声的喊:“摇光,你分明答应过我的,为什么却食言了?为什么不在这里?为什么不等我?”
寂寂的夜里,她能听到的只有风声,只有她比夜更寂然的回声。
无涯忍不住想,若是摇光还在,此时必定会倚在那棵最为粗壮的树下,脸上带着可恶的悠然与惬意,笑她大惊小怪。
想到这里的时候,无涯果然看向了那棵树,树下空无一人,只有沉黑的阴影,还有一树的风声。
摇光是真的不在了。
再也不会有人站在崖边等她带着酒和糕点来了。
再也不会有人为她吹奏那首叫做韶音的曲子。
再也不会有人用方出浴沾着水的手揉她的发,笑得像一只慵懒的猫。
无涯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好冷,像在冰窖之中一般,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绝望。
从前摇光离他而去,她怨他,恨他,却从不曾如此绝望。因为她知道他还活着,只要还活着,便希望着哪一天他会回到她的面前,对她笑,说要守在她身旁身旁一辈子。
可现在他死了,他便不可能出现在她的面前,对她笑,说要留在她身旁一辈子那样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