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鲜花都是在山上摘的,彩灯是周莽悄悄买回来的。他早就计划好了,他知道池幸会喜欢。喜欢这艘船,喜欢这低简单、粗糙的小东西,喜欢这种热闹的、没拘束的夜晚。
池幸爬上小船坐着。山里有手电筒灯光闪动,是周莽和原秋时正在下山,即将穿过火龙果田。渐渐的,她看到有人出现在小路上。
“周莽——!!!”她扬声大喊,笑得很脆。
那灯光果然冲她晃了一晃。
朋友们在沙滩上起哄、吹口哨,乐队敲起轻快的乐声。池幸一直笑,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快乐。
快艇从海上回来了,何月跳下船时,Eric从人群中跑来,咚地一声跪在她面前。“何月师父!请收我为——”
何月立刻抬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开他手上那束茂盛的百合花。
花束打着旋落入海中,溅起一小片浪花。
Eric:“……徒。”
何月长发一甩:“不好意思,我对百合花花粉过敏。”
7.
新月,满天星辰。吃饱喝足,玩得有低累了,乐队弹唱《moon river》,人们三三两两在沙滩上跳起舞来。
池幸正小口喝酒,听见身边的周莽凑近,贴着她耳朵低语:“有一朵花要开了。”
池幸吃惊:“火龙果的花?”
周莽:“嗯。”
池幸只知道这种花开得硕大漂亮,但从未见过。两人一对眼神,悄悄牵手溜走,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麦子在不远处用膝盖碰碰原秋时:“那俩人走咯。”
原秋时:“看到了。”
麦子:“你猜他们去干什么?”
原秋时:“去看花。”
麦子奇道:“你知道?”
原秋时低头认真剥开烤虾的壳。麦子没放过他:“你怎么知道?什么花?神神秘秘,是周莽跟你说的?”
原秋时:“您可真烦啊老师。”
麦子:“小秋,我认为你也应该跟着一起去。整点儿矛盾冲突出来,这才有意思。”
原秋时吃完虾,手也不擦,直接把麦子拉起来:“麦子老师,不如跟我一块儿跳舞吧。”
麦子只得被他拉着,随乐声跳起舞来。他跳得很好,很快引来掌声,对原秋时不配合他戏剧设计的一点儿怨怒消失了,转身时他还不忘对压根不理会自己的贝斯手抛去含笑眼神。
8.
火龙果和昙花都是仙人掌科植物,开的花模样也非常相似。周莽和池幸钻进火龙果田里时,那朵花正刚刚绽开一个小口。
看见花上两盏大灯,池幸立刻明白了:“催花呀?”
“正好这周蜂农过来,花都开了,省得再人工授粉。”周莽说,“用小刷子扫这么多花儿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池幸:“我没做过人工授粉。”
周莽:“给你留两朵。”
两人牵着手,池幸依偎在周莽身上,想了一会儿又笑:“你该不会在这花儿里藏什么戒指吧。”
周莽:“……不会。”
池幸看他,想从他眼睛里找出说谎的痕迹。但周莽面色没变,被池幸盯了一会儿,他补充道:“那太土了。”
池幸:“万一我就喜欢土的东西呢?”
周莽只是笑。热恋中的任何话题都像加了催化剂,说两句就要笑起来,往对方身上粘过去。池幸抱着他的腰,静静看那朵花越开越大。
花梗疏长,像钩子一样,顶上是拳头般硕大的花房。洁白花瓣渐次展开,隐约露出里头柔软的浅黄色花芯。池幸看得愣住,她头一回见到这样静谧洁净的美。
“周莽,你也觉得我应该接《仙人掌》吗?”她突然问。
周莽:“你不是很喜欢这个故事么?”
池幸默认了。
第一次看《仙人掌》的剧本她就被震撼了,翻到最后一页仍不舍得放下,立刻上网去检索当年的真实事件。那女孩是被拐卖进山的,她夭折了两个孩子,第三个平平安安长到六岁,被来村里卖货的人拖进了玉米地。年轻的母亲哭够了,在身上藏了割草的镰刀,决定出山去寻找那个消失的男人。
周莽记得池幸那几天晚上根本睡不好,半夜总起床,跑到客厅开灯看剧本。那剧本翻来覆去不知被她看了多少回,连台词都背了下来。
“可我总不能老演重复的角色吧。”池幸喃喃说,“再演下去,我会成为特定的女性角色代表演员,会很难接到其他的剧本。”
周莽:“重复吗?我不觉得。你演的每一个角色都不一样。”
池幸:“谢谢你。”
周莽认真道:“我没有开玩笑。”
池幸捏他的脸:“我害怕。”
她怕自己走不出来。
演完《大地震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跟人说话就会不自觉侧头,讲话腔调仍是赵英梅的发音。是周莽和常小雁陪着她,一点点地让她恢复到平常的样子。
而去德国拍摄《寒夜客来》,对池幸的影响更加严重。她身处一个陌生的语言环境中,能用汉语交流的只有周莽、翻译,还有偶尔会过来的常小雁。《寒夜客来》中的性工作者形象为她招来许多非议,角色本身的经历又十分压抑。她记得有一场法院对峙的戏份,她笨拙地用德语跟眼前所有人辩解,称自己对那个幼小的孩子并无恶意,讲到最后,她突然情绪崩溃,失声痛哭。最熟悉的语言脱口而出,她边哭边讲,整个片场都静了,连导演也没有喊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