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千江无奈,“啧”了一声,侧身过去点了点曲长负的额头:“你真是,又这么说。”
他完全是趁着曲长负这时候精力不济故意欺负人,要是搁在平日里,靖千江这种行径早就挨揍了。
曲长负眼下却是连躲都懒得躲,依旧枕在靖千江的胳膊上,慢吞吞地道:“我说的可是实话。不过你也不用怕,我都没想到自己这么命硬,你看,谁出事我都不会出事。”
靖千江笑着叹了口气,搂着曲长负的手回过来在他身上拍了拍。
他柔声道:“其实如果让我说……我就直说了,曲知府如此,也算是死得其所。他对你心中有愧,并且从决定留在这里守城的时候起,就已经心存死志。大概最后能护着你一次,对他对你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这样直白的话也就靖千江敢说,但也就曲长负能听得进去。
他心绪惘然而凄迷,说道:“是这样吗?”
靖千江说:“我曾经默默观察过他很多次,有很多次他站在城墙上指挥的时候,见到敌人迎面射来的箭矢,也并没有躲避之意。一个人视死如归和不想活了,还是有区别的。”
曲长负没再说话,看着头顶锦绣暖帐上华丽繁复的花纹出神。
院子里的灯火透过窗纱照进来,朦胧幽暗的光线映在他脸上,虚浮的像是一层鎏金的薄雾。
曲长负那精致俊美的眉眼,便无端让人想起神话中半仙半鬼的魂灵,带着一种致命的魅力。
靖千江也静静地躺着,忽听语声清冷,自枕畔而来:“灵皇醮罢。福禄都来也……”
这听起来像是《清平乐》的调子,他侧头,只见曲长负对着面前的黑暗抬起一只手,修长的手指仿佛企图从虚空中握住什么。
“试引鹓雏花树下。断了惊惊怕怕……”
夜风拍打着窗棂,他的声音清澈如同雨打玉阶。
“从今日日聪明。更宜潭妹嵩兄。”
曲长负轻声道:“看取辛家铁柱,无灾无难公卿……”
靖千江心中一软,不禁拥住他。
这首词,是辛弃疾写给幼子,祝愿他一生安稳顺遂的《清平乐》,想必曲长负年幼时候,曲萧也曾教他读过。
靖千江柔声道:“小瑕……”
“无灾无难公卿……”
曲长负轻叹着重复了一声,闭上眼睛:“没关系,什么都不必说。我累了,要再睡一会。”
*
眼看面对西羌不利的战事即将被他们一点点扭转过来,这时京城中却传来了一个消息。
——皇上带着朝中重臣,后妃皇子,向南渡河,避往平洲。
隆裕帝本来就因为西羌莫名其妙地绕路突击惠阳而心内不安,只是碍于种种思量,才没有当时就在左相和魏王的劝说下迁都。
不料几日之后,谢九泉的援兵尚未赶到,曲萧战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京城,重重砸落在众人心头,当下就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家都心知肚明,西羌之所以袭击惠阳,就是因为惠阳刚刚经过一番整顿,先前又遭了灾,城内十分空虚,百姓还没能休养生息过来,也无重兵名将驻扎。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曲萧阴差阳错被贬去了惠阳,他虽然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但是处事冷静果决,人也机敏,竟然生生把西羌人给顶住了。
虽然不敢明说,但听闻战况的人也不由在心中感叹,“曲相果然还是曲相”。
可如今,居然连曲萧都战死了,这几乎等于已经宣判了惠阳城再无希望。
更何况还有一则消息是大多数人不知道的,隆裕帝已经接到人密报,说是靖千江和本来已经被报了死讯的曲长负,竟然出现在了惠阳。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
隆裕帝可不会认为两人在这种乱局之下前往危险重重的惠阳,会是过去帮忙守城的,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也不会对人性抱有这般天真的期待。
曲长负是被他下令送往南戎的,又跟曲萧父子决裂,而靖千江更是曾经有过弑君的举动,失败后从京城逃离而出。
他们此时出现惠阳,一定是有什么盘旋,再加上曲萧的死、西羌的突然进攻,以及朝中关于内奸的猜测,更是让隆裕帝疑虑。
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冒险一赌,当下又经过部分大臣的反复劝说,隆裕帝终于做出决定,渡河暂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