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钟三郎气得咬牙切齿,根本没有留意到这其中的细枝末节:“我也要去!我怎么还不知道京城有‘六爷’这号人呢,我要去给你把把关!”惜惜美人的客人他就算不认识也听说过,唯独总听她提起的‘六爷’这号人他是毫无印象,凭他的人脉去打听也打听不出消息。穆惜惜被他缠的没办法,只好写信给六爷问问他的意思。那边回信倒是很快,过了几个时辰那个上次来取食盒的白面少年送来了一封信,信中写明钟三郎可以去亲手将礼物送给穆惜惜,但不能久留。得知此事的钟三郎气得跳脚,心想他到时见了那个‘六爷’后,一定要让人把他查个底朝天,有几房小妾几个儿女都查出来,给惜惜美人告状!
生辰那日,穆惜惜起了个早把自己捯饬了一番,她挑了一套鹅黄色的襦裙,对着铜镜将每一处细小的褶皱都捋平展;但只要一想到要见到秦忆了,她心中还是有些小紧张,在铜镜前反复检查着有没有不妥之处。巳时,马车准点来到环采阁门前,惜惜早已在门口恭候已久,她强压心中的兴奋,又摸了两下裙子才矜持地上了马车。然而她刚拨开帘子,期待的笑脸就垮了下来,马车里只有个六爷笑意盈盈地坐着,并没有秦忆的影子。
六爷一见小姑娘今天打扮得格外可人,眼前一亮刚想赞美几句,却见她眉毛微蹙道:“六爷您骗惜惜?明明说好秦大将军今天也会来…”他连忙解释道:“我怎么会骗你,只是让他先去羽山等我们了。”,“真的吗?那惜惜姑且相信您好了。”小姑娘撅起了粉唇,明显不太信。六爷好不容易将她哄进了马车,却失去了说赞美之词的时机,他眼中略过一丝y霾,心中暗想那秦忆怎么就那么好,让她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这还没见到了就那么期盼,等她真的见到秦忆了又会如何?他身侧的手指缓慢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宣泄自己无处释放的焦虑。
到了羽山,果然漫山遍野都是红叶,那红彤彤的一片像是将整座山都笼罩在火焰中。穆惜惜刚跳下马车,就听六爷叫住她说:“来惜惜,我给你介绍一下。”,她转头,就见秦忆站在自己身后,他似乎没有认出自己就是那日差点被他撞到的人,嘴角轻扬,勾出一抹足以让红叶都黯然失色的笑容。
“在下秦忆,”秦小将军虽然还没高清楚现在是什么个情况,但他谨记着来之前皇上对他的吩咐:一不能直呼皇上尊称、称作六爷便可;二不能慢待这位穆姑娘。他抱拳道:“穆姑娘幸会。”谁知面前那位穆姑娘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就嗷地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把秦小将军和六爷皆吓了一跳。尤其是六爷,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焦急地问:“惜惜怎么了?你不是一直想见秦大将军的吗?”,在他记忆中从来没见过小姑娘哭得如此大声,好像他习惯了她总是笑眯眯的样子,第一次发现她居然还会流泪。
穆惜惜本来是不想哭的,她明明在走之前想得好好的,她要向秦忆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她甚至想好了第一句话一定要对他说:“秦大将军我老喜欢你啦。”可是当她真的看见他活生生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没有马革裹尸时,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应该就是太激动了,秦大将军莫怪。”六爷将小姑娘搂在怀中,轻拍着她哭到颤抖的脊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滚烫的眼泪浸湿了自己的前襟,只觉心如刀绞。他的小皇后不管面对怎样的刁难折磨都没掉过一滴眼泪,那些眼泪究竟是如何被她强忍下去的,他…不敢去想。
午时,钟三郎揣着自己备好的礼物也马不停蹄地赶往了羽山。他如今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那捞什子六爷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先他一步抢走他给惜惜美人庆生的机会。然而当他真正到羽山时,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镇守在羽山周边的…他瞧着怎么这么像禁卫军啊?秦忆有这么大排场吗?他心中有些忐忑,捏着给惜惜的礼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钟三公子。”尤其当钟三郎听见那种宫里独有的高昂声调时,他觉得自己不好的预感在成真。
“您是给穆姑娘送礼来的吧,皇上派老奴来接应您,顺便托老奴给您带几句话。”满脸褶子的太监用尖锐的嗓音说道。钟三郎仔细一想,当今圣上…好像确实排行第六,他可是在夺嫡中获胜登上王座之人,绝不是什么善茬。他心如死灰:“公公请讲。”,“说请您不要在穆姑娘面前直呼皇上尊称,也免了您的礼。您啊,就称呼皇上为‘六爷’便可。从今天起,希望钟三公子管好自己的嘴,什么该对穆姑娘说,什么不该,可分清了。”,“我明白了…”他敢说不明白吗,钟三郎苦笑着想,他可不想再被诛九族一次。他按住自己仍有些颤抖的手臂,深吸一口气,看来惜惜已经与这皇帝周旋已久,他也不能露出马脚才行。
在太监的指引下,钟三郎来到一处风景极好的凉亭。远远的,他听见穆惜惜清脆的声音:“这个栗子还没好吗,那番薯呢?”太监送到这便退了下去,他只好自己硬着头皮走过去,刚走几步就看见‘六爷’背着手站在一个燃烧的落叶堆边,惜惜和秦忆则是蹲在一边。钟三郎正想开口唤惜惜,却见‘六爷’首先发现了他,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吓得钟三郎寒毛倒竖,差点腿一软一屁股摔在地上。
六爷对宁国公最宠爱也是最没用的小儿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低头柔声唤道:“惜惜,你看谁来了?”,穆惜惜抬头,就看到钟三郎站在不远处,她一眼就明白她的小阿景是有点吓得挪不动步子了。也是,谁看到诛过自己九族的人会不怕呢。惜惜连忙起身跑过去:“三郎哥哥你来啦!”,六爷却因为这个称呼挑起了眉毛,嗯?惜惜可是还没叫过他哥哥呢。
见到惜惜美人,钟三郎只觉得所有的担惊受怕一扫而空,他将手中的礼物递了上去,朗声说:“祝惜惜美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永远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谢谢三郎哥哥!”脸上受了小姑娘软甜的一个吻,钟三郎察觉道她在自己手心轻挠了两下,估计她是在安慰自己不要怕。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总觉得他一直在被惜惜安慰保护,什么时候能轮到他来保护她呢…之后钟三郎不敢久留,生怕皇上不快要拿自己开刀,又和穆惜惜说了几句话便溜了。
一旁六爷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会儿穆惜惜手中包裹严实的礼物,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里面是什么?”虽说他也给小姑娘亲手准备了礼物,但还是担心钟三郎更了解她,送的礼物压自己一头。“我也不知道呀!”惜惜还惦记着落叶堆里烘烤着的栗子和番薯,将礼物妥善地收好就跑掉了。六爷见她专注着落叶堆没往这边看,便也顾不上什么君子礼乐了。他将那长条形的盒子偷偷打开,却见里面居然还套了层锦袋,“钟三那家伙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他心里嘀咕了一句,将锦袋拉开了一个小口,向里窥去。这一窥,六爷脸唰地黑了,以和刚才鬼鬼祟祟相反的速度将锦袋拉好盒子盖好扔了回去。此时的钟三郎在回府的路上还美滋滋:“嘿嘿,送给惜惜美人以小爷我自己为原型的玉势,以后她见玉势如见我。”殊不知这礼物被人偷看了,偷看的人怒极反笑,心里已经给钟三安排死期了。
而另一边,毫不知情的穆惜惜正满脸喜悦地看着秦小将军——烤番薯。在她心目中阿忆盘亮条顺、不对是一表人才,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上马可杀敌提笔可作诗,她简直想要再吹个一炷香才能抒发自己内心澎湃的情感。“请,”秦忆被她热烈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将烤好的番薯递给她:“小心别烫着了。”“谢谢您!”惜惜简直被他的温柔感动的热泪盈眶,她接过番薯,心里偷偷感叹自己也是这两年被养娇气了,原本g惯农活的手现在柔嫩脆弱,拿个烤番薯都有点困难。她咬咬牙,忍着灼手的热度将番薯掰成了两半,将大的那半递给了秦忆:“您也吃!”。六爷看到这一幕,心里的酸水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谁不知道穆惜惜最为护食,现在却主动分了一半给秦忆,他秦忆真就那么好?
秦忆顶着皇上微妙的视线接了穆惜惜的分食:“多谢穆姑娘。”他这话一出,惜惜莫名又想哭了,她的好阿忆啊永远都是这么温柔。突然她留意到秦忆直接将手伸进余烬未熄的落叶堆中摸栗子,心里一惊赶紧拉住他说:“小心烫!”,“没事的,穆姑娘不用担心。”秦忆愣了一下,解释道:“我不怕烫。”,“不行就是不行。”惜惜简直要急死了,她估计是这世没有人发现秦忆的秘密,导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纠正他。
要说秦忆这秘密,就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曾经的秦家是个名将辈出精忠报国的武将世家,从秦忆祖父辈开始他的父亲、兄长几乎代代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将军了。然而先帝昏庸无能,朝堂便有j佞看如日中天的秦家不顺眼,欲处之而后快。随后在秦忆五岁那年一次胡人入侵的战役中,有人使计故意压下秦家父子前线告急求兵求粮的奏折,致使秦家上下死伤惨重,到最后秦家只剩下小小的秦忆和他的祖母。秦忆的祖母也是将门之女,她将所有的希望能寄托在了小秦忆身上,甚至于秦忆一开始并不叫秦忆,忆这个字是他祖母给他改的,意思是不能忘记,不能忘记秦家死的那么多人。似乎是从那时开始,秦忆就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
“就算你不怕,我看到了我会觉得痛,我会怕的啊!”秦忆听到这话愣了片刻,良久才轻声说:“抱歉,让穆姑娘你担心了。”穆惜惜光是想想就心疼地直想掉眼泪,她的阿忆到底是承受了多少痛苦才长成如今这样谦逊温柔又英武的男子啊,他那么好,他就应该长命百岁儿孙满堂才对。好在新皇登基后,第一时间就给秦家平了反;穆惜惜不得不承认,六爷他也许不是个好夫君,但他真的是个好皇帝。然而上一世的秦忆最终还是被万箭穿心死在了战场上,惜惜见到他最后一面时,他身着被血染红的铠甲,闭着眼安静地就像睡着了一般。明明她心中的悲伤几乎快满溢出来将她溺死,可是身为皇后,她一滴眼泪也不能为他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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