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敏幽也沉浸在周围的喜庆中,偶一抬眼,瞧见不远处的重华宫格外寂寥,不免心中一坠。她转头与敬嬷嬷对视一眼,俩人皆加快脚步。
路面湿滑,也不妨碍宁敏幽走得急,敬嬷嬷怕人摔倒,紧紧搀扶着。
好不容易到了重华宫,不等青黛通传,宁敏幽就大踏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便瞧见慕华淑撑着头,抚着小腹,怔怔地看着墙角处的梅花。冬装厚实,更衬得人清瘦,袖管空荡荡,露出的手指节枯瘦,白色毛绒领显得面色蜡黄,下巴瘦成尖儿,原本略显富态的脸颊上只余高耸的颧骨,不见往日风采神韵。
“慕姐姐!”宁敏幽心神巨震,快步上前握住慕华淑的手,上下左右打量一番,眼神震颤,嘴唇张合几次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几日不见人就变得这般憔悴消瘦,握在手里的手指跟细竹枝一样。
“面色瞧着怎么这般憔悴?人也清减了许多,太医可来看过了?”
溢于言表的关切让慕华淑没由来的有些不敢面对,她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嘴角强扯出一抹笑容,道:“你来了。太医瞧过了,说是没事,正常害喜而已。”
“要不要多请几个太医瞧瞧呢?姐姐瘦太多了,可千万别亏损了身子。”宁敏幽蹙着眉头,脑子里回想有哪些补气血的药材可用,“回头我给姐姐送些东阿阿胶和人参来,有什么缺的,姐姐尽管告诉我,即便我没有,也会想法子讨来,给姐姐安胎。”
慕华淑细细观察眼前人的神情,关切之意不似作假,缩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攥紧。为什么就不嫉恨呢?当真一丝一毫的妒意都没有吗?
攥紧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心,刺痛的掌心让慕华淑越发清醒,试探的话在喉咙间滚了几遍,终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说宫里多了一位妹妹。”
话音刚落,似乎殿内安静了一瞬间。
宁敏幽心思转圜,好端端地提起这事,以为是慕华淑因为自己有孕期间皇上宠幸新人而伤神。面上很快展开一抹笑,安慰道:“姐姐出身书香名门,又怀有龙裔在身,即便宫中晋再多的嫔妃,也比不了姐姐身份尊贵。姐姐不必因为一位选侍伤神,安心养胎,为皇上诞下白白胖胖的皇儿才是第一要紧事。”
不在意却又理所应当的语气,不负世家贵女的教养。倒是自己善妒,有损妇德。手指越攥越紧,慕华淑低下头,掩盖眼眸深处的痛苦与挣扎,苦笑道:“是我想岔了,不如妹妹聪慧,看得透彻。愧对妹妹这声姐姐了。”
“在我心里,慕姐姐当得起这声姐姐。”宁敏幽抬手想握住慕华淑的手,顿了顿,握住了慕华淑的手臂,神色认真道,“姐姐莫要为这些事情伤神,就算为了腹中皇嗣,姐姐也要打起精神来。人心难测,宫中多险恶,已有了焦娇妹妹作为前车之鉴,姐姐切勿掉以轻心,给有心之人可趁之机。”
“是是,谨遵妹妹教诲。”慕华淑收好所有情绪,对上宁敏幽的视线,勉强展开笑颜,一边回握住她的手,一边给青黛使眼色,道,“你一来就费心我的事,也没给你奉上一杯热茶,倒显得我招待不周了。”
“哪里就缺口茶了?”宁敏幽嗔怪道,回身准备取茶,却发现托盘呈上来的是一柄玉如意。
宁敏幽惊讶朝慕华淑望去。
“还未恭贺妹妹晋升之喜,这柄如意就当做赔罪了。”慕华淑笑道,眼眸深处藏着难以让人发现的审视。
宁敏幽拿起来仔细瞧了瞧,“入手温润,白玉无瑕,这得是整块和田玉雕刻而成。”
慕华淑点点头道:“太后娘娘赏的,我借花献佛了。”
“太贵重了,我不要。”宁敏幽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将其放回。
“那以后你也莫要送东西过来了,我也不要。”慕华淑直接耍赖。
宁敏幽瞪眼,点点慕华淑的肚子,嗔道:“当着小皇子面这般耍赖,也不怕他日后学了去。”
“不见得就是皇子,我倒盼是个粉雕玉琢的公主。平平安安,快快乐乐长大就好。”慕华淑面露温柔,低头抚摸还未显怀的小腹。
若是皇子,不知道又要惹多少人眼红,扯出多少纷争。后宫多得是杀人不见血的法子,这会儿她是真心想要个公主相伴。
“公主也好,皇子也罢,总归是姐姐的孩子,庭院深深,有个孩子相伴,总归是件乐事。”宁敏幽语气感慨,略有些艳羡。
“妹妹圣眷正浓,何愁不会有孩子?”慕华淑笑着打趣,心中却是难掩妒意。虽然宁敏幽祖父军中威望甚高,但靖国侯府后继无人,也无兵权在手。皇上完全可以无视靖国侯府的颜面,就如当初只给了才人位分一样。几月过去,皇上却对她宠爱有加,赐“懿”作为封号。“懿”字很少作为封号,本朝历代以“懿”作为封号的妃嫔,最后身份无不显贵。此次晋封怕不仅是为弥补靖国侯府的颜面,也是因为皇上对她这个人青睐有加。
宁敏幽摇头,压下心中几番思虑,最后只是笑道:“许是我的缘法未到,不如姐姐福泽深厚。”
“快摸摸木头,不许胡说,妹妹有皇上庇护,定是福泽深厚之人。”慕华淑示意宁敏幽去摸黄花梨木的案几。
宁敏幽调侃慕华淑迷信,偏不去摸,心中却存了疑。
回去的路上,宁敏幽扶着敬嬷嬷,整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了过去,敬嬷嬷也稳如磐石,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丝毫不妨碍她细细回想慕华淑的一言一行,心中渐渐明朗,先前的猜测成了真——慕华淑动了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