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杨的记忆里关于沈舒宁的内容实在是太多了,在他眼中普通寻常没有什么记忆点的孩子,在陶杨的记忆中却美好得像存在在世间的天使。
不,或许说,在陶杨面前,沈舒宁的确是那样的,但当面对其它人时,沈舒宁就会下意识收敛自己让自己变得不被人注意。
仿佛这是一层不能脱下来的保护膜。
他不可避免的对这样的沈舒宁好奇起来,在好奇之下,伪装成和沈舒宁类似的实验体——零号。
而作为零号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逐渐沉迷那样「平静」的生活,甚至忘记了自己作为阿德里安的身份,只知道他是零号,是沈舒宁依赖、信任的零号。
但是……
“阿德里安!你在做什么!”
不可置信的尖叫声,充满了灭顶的愤怒,在巨浪的扑打声中,男人女人蠕动着自己的身体扑了过来。
它们完全没有想到,在最后的快要成功的关头,阿德里安抓着沈舒宁的手捅穿自己心脏。
阿德里安抬起另外一只空置的手,数不清的绿藤从地下生长,互相交叉,将祭祀台和祭祀台以外的世界彻底隔离开,阻挡了那些冲过来的怪物,包括他的父亲母亲。
“你说得对……”他看着沈舒宁,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没有波澜,就像沈舒宁第一次见他时,覆满深雪的冰山,“我是一个东拼西凑起来的恶心的怪物。”
被陶杨、被零号、被那该死的神明拼凑起来的怪物。
【保护宁宁吧。】
【我无法让他死去。】
【我渴望与他融合。】
被拼凑起来的每一个部分,影响着他、支配着他。所以他才会做出一次又一次,不理智的事。
阿德里安抓住沈舒宁的手,更用力了些。
沈舒宁的手直直穿破了他的脊背,手心里抓着那颗几乎要碎开的心脏。
那颗心脏并不是人类的血红色,而是被血沾染着的,透明的白色,白色的心脏中央,裹着一只小孩手掌大的抱脸虫,它还没有苏醒,却已经有了快要苏醒的表现,张开了自己的口器,露出了口中密集的尖锐牙齿。
失去了心脏,阿德里安的身体跌落在沈舒宁身上,逐渐灰暗的眼睛看着前方。
黑沉的天空,还有从天空中落下来的雨,以及那几乎要倾覆过来的巨浪。
快要死去时,连最微小的声音都能听得格外清晰,他感应到有什么存在,正在朝这里赶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在海底下——
“已经晚了……”他轻声对着那个赶来的东西说。
这个岛就快要被毁灭,毁灭一切的过往和罪孽,而沈舒宁,将获得新生。
无法阻止、不能阻止。
阿德里安轻轻喘着气。
心脏空荡荡的一片,冰冷的海风灌了进去,窒息般的冰冷,却有一种终于解脱的畅快感,仿佛身上扣着的所有枷锁都在这一刻被解开。
他终于不用再做抉择。
带着鲜血的手指僵硬的抚摸上沈舒宁的脸颊,他平静道:“我想杀了你的,沈舒宁。”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杀了沈舒宁,在还是零号的时候,于某个瞬间,他意识到了沈舒宁对自己来说,是一个可怕的异端。
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毁灭自己的异端。
“我也有……想要放你离开。”
所以他让沈舒宁离开地下实验研究基地,射击了沈舒宁的腿,想要沈舒宁被那个两个人带走,让沈舒宁摆脱之后的命运。
他缓慢的,一个字一个字道:“我绝对不是……在拯救你。”
他现在做的事,只会把沈舒宁推入更深的、永恒的无法挣脱的地狱,比死亡还要痛苦的地狱。
沈舒宁会吞噬他,成为真正完整的神明,然后永久的活下去,在他的情感的影响下,永远的活下去。
沈舒宁平静的看着天空。
他总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应该有其它的情绪,然而他的心脏跳动得好缓慢,他感知不到任何的情感,不明白这个时候,他需要什么样的情绪。
但是,很空虚。
身体、灵魂都觉得好空虚。
仿佛一个看不见尽头的黑洞。
他听到了从海域上空传来的歌声,那更像是某一种召唤、对同类的召唤。那道歌声距离他越来越近,当它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沈舒宁想了起来,在很久之前的梦境里,他听到过这样的歌声。
少女空灵的嗓音、轻柔的低喃、带着愁怨的哀思,而后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急促。
在杂乱的字母当中,沈舒宁终于听懂了对方在唱什么。
“醒来吧,群星排列整齐——”
“醒来吧,一切终将回归——”
数不清的血线从祭祀台上柔软的飘起,穿进了阿德里安的身体,连带着那颗透明的心脏。
像是有着红色狭长花瓣的幽灵花,一根一根的将猎物包裹后,然后、将阿德里安连皮带骨的容纳进身体里。
另外一只翅膀从沈舒宁的脊背上长了出来,舒展开自己雪白的羽翼。
在那一刻,巨浪停止拍打,而后整片海洋在迅速上升,在狂风骤雨里,巨大得如同不可抵挡的可怕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