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早秋,清晨。
临潭县郊外西山邑上村,村里唯一一家零售杂货、经营吃食的供销社门口,被早起忙活的村民们围了一个半圆,当中站着村里的供销社主任,正压着满腔怒火看着眼前倚靠在大门上的那滩烂泥 。
有伙计问道:“主任……这个不是前几天才进村四处乱逛的叫花子吗?给是死掉了?给肖喊公安?”
“死你马勒死!”主任骂道,顺手抄起路边的树枝扔给伙计。“没看见还喘着气呢,赶紧给他弄醒,大清八早的真他妈晦气!”
那伙计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谁知刚一走近,就被叫花子四周飘散的汗酸酒臭震得向后一退。
臭袜子裹屎放上两月也弄出不这味儿!太他吗恶心了……那伙计连忙捂住口鼻伸长胳膊远远的一气乱戳,边戳边骂:
“老表!哪个兴睡人家门口!赶紧起来!莫挡着我们开门!”
戳了半天,那人一动不动。
供销社主任怒火中烧,抄过伙计手中的树杈直接抽上去,连打了二三下,那叫花子才翻身从地上跳起来,撸撸袖子一扬拳头骂道:
“哪个?哪个打我?你们为哪样打我?”酒臭里夹杂着浓重的山音。
山里人?!供销社主任心下一惊立马怂了,连忙说“大哥!挡着店门口了。”
挡人门口的叫花子却不依不饶起来,冲上前一把扯住来人衣领,大声嚷嚷:“挡着你家不会好好呢说噶?凭哪样打人?”
见那叫花子往前冲,看热闹的半圆整齐的后退三步。
自带毒雾光环的叫花子一挨拢供销社主任,嘴里蹿出的味儿立马熏得他两眼一翻差点厥过去,慌乱中他却斜眼瞥见叫花子小手臂上好几处米粒大小错落的青印,瞬间汗就下来了,心里低骂,还真不如有人死在门口好收拾!
供销社主任急忙屏住呼吸,瓮声瓮气的说:
“大哥!实在对不住,赶着做生意找钱,大哥又半天喊不醒,小毛,赶紧开门给大哥打两斤酒。”
听见酒,那叫花子立马笑起来松开手:“要打粮食酒!莫掺水!老子喝得出来!”
不一会,伙计便拎着两个酒瓶子走过来,到了跟前却没递给那叫花子,而是把把酒瓶摆到地上。
那叫花子全不在意的伸手去捡,拿起来就急不可耐的拧开盖子仰头灌进去大半,再满足的“哎…”了一声一擦嘴,转身拾起扔在店门口当铺盖用的油腻腻的毡布,对着村主任拱手道,
“老板,谢谢了啊,恭喜发财!生意兴隆!”
供销社主任立马面上赔笑道:“谢金口!谢金口!”心里却低骂:“我谢谢你赶紧滚!早晚死到别处克。”
见那叫花子佝偻着腰走一步喝两口的慢慢滚远,伙计凑过来问供销社主任:
“这种人打了就打了!为哪样还要倒贴酒水送他走呐?”
主任骂道:“憨娃娃,你没看见他手上的针眼噶?吃白面的倮倮怎么能惹?赶紧拿水管冲冲门口,臭烘烘呢哪个来买东西。”
以为见着死人了结果只是个醉鬼,这雷声大雨点小的热闹看得很没意思,人群一哄而散。而就在他们当中,有一个外乡人却望着醉鬼离开的方向,伫立了一会。
那叫花子一步三晃悠的沿着村道乱窜,或招猫或逗狗或乱翻路边的杂物,走走停停,半晌,才见他佝偻着腰低头朝身后偷眼一瞥,心底笑道:
“上钩了。”
当天日暮时分,西山邑半山松树林。
姜明远躲在一处半人多高的石堆后面,隐隐觉得小腿处一片连着一片开始刺疼麻痒,他皱了皱眉,似乎有虫子爬上腿,但他只敢随手抽根树枝隔着布料刮一刮,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更不敢放松手里的望远镜。
盯梢的目标,是眼前不远处一座停工许久的采石场,场地上除了一堆堆的泥灰和几洼水坑,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但简易房工棚内却似有火光,有人在活动的迹象。
“老姜,都三天了,还没见骡子过来给里面的送货,会不会有什么变故?”蹲守在另一处的杨志悄悄靠了过来,接过姜明远手里的望眼镜,边盯着边说,
“你赶紧歇会吧,眼睛都红了。”
姜明远一边使劲揉眼睛,一边却说“没事,只是有点痒。真有啥变故里面的人早跑了,这个点肯定没守错,现在只能熬着等骡子靠过来。”
“那你抓紧时间休息会,我盯着。”
“行。”
说着姜明远便翻身准备靠着草垛眯一会,但一回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猫腰朝他们这边摸过来。
他连忙坐直身子,等那人来到近前,连声问道“小魏怎么就你一个人?林三两呢?有情况了?”
那人立即递了张纸条过来,说
“今天中午我们驻守那家老乡来撵人,说林哥已经给了粮票和钱说我们不住了,又给了我这张条,出来时你们不是让我都听林哥的,我就直接上来找你们了,其他情况我也不清楚。”
说着魏源便把肩上的毡布口袋轻轻往草地上一放,这玩意一碰地便立刻发出一阵金属撞击的呯嗙声。魏源嘟囔道,“林哥这里面到底放了啥啊?出来盯梢还扛着这么一堆死沉的东西。”
姜明远瞟了眼那口袋,心底大骂,
“又把枪给扔下了!林三两这楞种心可真大。”再看了眼纸条,上面写着,“带上我的包速去会合。平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