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转来一个月,不知道余杭一高的教学楼在夜里没有感应灯,兴冲冲溜进来被满眼的黑吓得不敢动弹——她夜盲,没得救。
拽着他的校服袖子不撒手。
黑洞洞的前方只有绿的光,幽幽闪闪。
林朝拧眉,微微动了一下,想夺回自己胳膊的使用权,路禾下意识攥得更紧。
“林朝……出去吧,好吗……”她的声音近乎哀求,他默然,慢慢往外抽她手里的校服,把她吓得又是一激灵:“林朝!”
“……”
他打定主意不说话,借着旁边的惨绿看她。
她是真的被吓惨了,脸白,唇也褪色,眼神一直聚不了焦,茫然失措地望着他。
他在她视线里,她不知道。
眼前是一圈圈晕眩的感觉。
什么存在都是神秘的,无边无际的失重蔓延。
“林朝……你说话啊!”
“……”
他还是沉默,看她内心的慌乱具体化表现在脸上,有种报复的快/感。
她不是口口声声要来吗?那就来。他没有义务告诉一个夜盲的人楼里没有灯,她自作自受,唯一的错是非要拉他一起。
林朝想起她白天秾丽的眉眼,含着光,倚在窗台上,叫班里所有男生移不开视线。
现在垂眸,看着紧紧依偎在自己身前的路禾。
她活该,不是么?
***
“好了。”路禾突然一笑,鼓掌说:“很好听。”
著名钢琴家的现场她听过很多,有些发了请柬也不去。
许安南没想到会受到她的夸奖,停下手看过来,一时间喜不自胜:“你喜欢就好。”
他讨好的意思太明显,一下破坏掉原有的清高。
路禾的笑容顿时淡化。
这种讨巧卖乖的模样可真刺眼。
她毫不留情地转身从琴房离开,许安南听到冷冰冰的话:“你可以走了。”
他连错愕都来不及表现就被保镖请出了别墅。
还是在二楼阳台,下面没有光,低头只能看到草地灌木绿惨惨的阴影。
路禾仰头深深吸一口气,霎时间鼻息里全是略甘的土腥味道。
还有些苦。
——别墅里刚刚修剪过草坪树木。
路禾左手捏着精巧的水晶杯轻轻摇晃,猩红翻滚的酒像人受惊的血液。
她抬手将杯口靠近,大口大口饮掉那杯酒,被湿润的唇色比酒色艳丽千百倍。
然后松了手,破空声响起,这只杯子与之前无数只杯子的命运一样,砸碎在阳台下的草丛里。
路禾回身给她爹打电话。
与此同时,豪丽酒店的顶层套房里,林朝刚刚结束跨洋会议。
王特助打来电话:“先生您看到网上有关沈小姐的消息了吗?”
林朝勾下鼻梁上的金丝镜,拉开抽屉放进去,淡淡嗯一声。
“需要处理吗?”
“不用。”
“可万晟和驰阳集团……”
王特助吞吞吐吐,不甘心看着别的集团压着自家搅混水。
林朝靠在椅背上,微阖着眼,长而浓的眼睫在下眼睑挡出一扇光影。
九点钟和沈嘉慧吃完饭他就径直回了酒店开会,一连两个小时不停歇的股价分析耗尽他大半心神。
房内大灯未开,只开了壁灯。在幽幽灯光下,林朝冷淡的面容隐隐含倦,修长的手指夹着记录用的钢笔。
电话里王特助还在权衡利弊:“万晟和驰阳不足为惧,主要是京博的一家子公司也下了场,他家和荣盛一向同气连枝,难保荣盛不会……”
荣盛集团。
林朝的目光落在手上,食指微微一动,那支昂贵的定制款钢笔瞬间失去依靠砸在桌上,又咕噜噜滚了下去。
十六万七千八百块的天鹅王,笔尖着地,废了。
地上溅出几滴黑墨水。
林朝依旧眸光平淡。
那曾是他少年时最喜欢的钢笔牌子。
它们随便一支都要小一万,拥有专属的灯光,专属的受众,被封在奢侈品专柜里供人欣赏。
以前偶尔路过玻璃展柜时会看到它。
不过还没看上几眼,贫穷和窘迫就催促他赶紧离开。
“她那么耀眼,凭你?也配!”
白珺嘲讽的话应时应景的响起来。
林朝低头,天鹅王还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曾经精致、昂贵、遥不可及的东西,现在也只是他脚边的垃圾。十几万又如何,跟路边小店卖十几块的笔没有区别。
抬脚踩上去,手工定制的皮鞋轻碾,极细微的一小声,它就迅速死掉了。
“荣盛集团近几年一直想开拓海外市场,碍于继承人路禾不愿才一直没去……”
“荣盛总裁路奕在外头情人一堆,私生子女没有十个也得有七八个,不知怎么着他非就看中了路禾。”
“那么多兄弟姐妹也没碍着路禾的事……”
王特助絮絮叨叨了一堆荣盛掌权人路奕的风流韵事,其实听在他耳里就只剩路禾、路禾、路禾、路禾——
林朝轻敛眉目,缓缓从椅子里站起来,望着死去的钢笔出神,像是兀自陷入沉思。
在钢笔掉下的过程中,他有无数个机会挽救它,继续让它当一支精致华丽的摆件,偶尔写写字就是最大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