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舟挂断电话,把手机摔在地上,开始疯狂地摔打屋子里所有掀得动的物品,她一直摔,直到满手是血才停下来。最后莲舟躺在地上,任由那些碎玻璃扎进她的身体。
莲舟一直拒绝见俞彧,俞彧毫无头绪,只好去找老吕。一进门,老吕就把花生米和二锅头搬出来,一边说:“停职查你是正常程序,别往心里去。”向来只喝一杯的俞彧今天一杯接一杯往嘴里灌,连喝了四盏,停下来问老吕:“只有花生米?”老吕下楼去买了几袋卤菜,有猪蹄和鸭杂,连袋子一起套在碗里,自己又淋了一些辣椒油。俞彧一言不发,埋头吃喝。见俞彧面色微微有了点血色,老吕说:“上次你问的那个事,我问了大师……”
“我没问,是你强行问的。”俞彧打断老吕的话,老吕一时语塞,俞彧又说,“大师怎么说?”
老吕用筷子敲了一把俞彧的碗:“嘴贱。大师说,有联系,就有可能产生爱情,姜莲舟处于弱势地位,是吧?让你难免产生爱怜之心,你没必要拿这种事惩罚自己……”老吕转身从身后桌上拿来一个小笔记本看了一下,放回去,像背诗一样造作地说起来:“你不必为这件事感到不安,感情一事,发乎于心,你并没有做错事情,你只是像个正常的人类一样,正常地爱上了一个美丽脆弱的女人,只需注意尺度,莫失本心即可。”
俞彧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吃了两块鸭胗后,又觉得不对:“胡说八道,我是警察,洁身自好是义务,抓犯人是本职。那句话叫‘发乎情,止乎礼’,念书了吗就跑出来招摇撞骗。”
老吕瞅着俞彧,脸上的笑渐渐加深,摇头感叹:“大师就是大师!他说你一定会怀疑这个理论。大师后边又说:你应该做的就是怀疑姜莲舟,只有把她当成真正的嫌疑人来查,才有洗清她身份的可能。”
“莫名其妙。”俞彧翻了个白眼,他觉得“大师”说的是显而易见的废话。
搜查、一遍遍的问讯接踵而至,再次见到俞彧时,莲舟已经光彩全无,那一池怒放的荷凋谢过后,连绿叶也不剩了。母亲的案子成了又一桩悬案,小区里的人对莲舟指指点点,说她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也有非主流的几句谣言,说莲舟痛杀亲夫之后,招致周予的冤魂来索命了,如此离奇的猜测,竟然是离真相最近的一个。
七月的傍晚忽地下起瓢泼大雨,俞彧在同一家酒吧等莲舟,莲舟撑一把单薄的黑色阳伞,像过去那样站在马路边,那条斑马线已经被雨和夜模糊成一条斑驳的不明物体。莲舟收了伞走进来,她肩头有些湿,那件熟悉的白T恤上有几星橘色油渍。
点好了酒,两人缄默良久。不忍提起旧事,但又不得不提,俞彧讪讪道:“你最近还好吗?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瞥见了她手臂上新结的疤痕,那痕迹出现在完美无瑕的莲舟身上显得多么违和啊。
莲舟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顺便盖住疤痕:“自残。”
酒端上来了,莲舟点的是金汤力,俞彧点了一杯纯的伏特加,他闷了一大口:“阿姨去世前,有没有什么和往常不同的地方?”
莲舟嘴角带笑,淡淡地答道:“有,她那天特别地温柔,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当然啦,也是最后一次被她那么温柔地对待。”
俞彧说:“你有想过她那么温柔的原因吗?”
莲舟眼底的泪又漫上了她浮肿的眼睛,那双雾蒙蒙的眼看着俞彧:“想过,她知道她要死了。”
在俞彧再次开口前,莲舟抢先了:“俞彧,现在你是以警察的身份在问讯,还是以朋友的身份?你的录音真的帮了我很大忙,他们把我关在那个小房间里,不停地问我死者——我妈,为什么会在死前一小时那么声嘶力竭地指控我。”俞彧脸上烫得像火在烧,他本想解释说自己也被审问了,但他又觉得自己这么辩解显得卑鄙无耻。
时间尚早,酒吧里只有莲舟和俞彧两位客人。穿黑色宽松背心的男歌手突然打开话筒,朝他们看过来,扮出酷酷的笑:“两位客人是来约会吗?还是朋友见面?”
几秒钟的尴尬后,莲舟看向了窗外,俞彧始终扯不起嘴角扮笑,只好咧开嘴:“朋友喝酒。”
“今天你们是店里的第一批客人。”歌手笑说,“欢迎你们。一首《答案》送给你们,希望你们喜欢。”
莲舟终于忍不住,回头盯着他:“能不唱吗?”
歌手笑道:“那美女你想听什么呢?”
一阵急火攻心,莲舟没有回头:“烛光里的妈妈。”
歌手愣了片刻,回头看柜台,一个看着像店长的男人点点头,他转回头说:“好的美女,《烛光里的妈妈》送给你们。”
莲舟回头瞥了一眼那个歌手,脑海里幻想出他被她用刀捅进喉咙的情景,那情景一闪而过。
一首歌唱完,歌手不再唱了,酒吧里安静下来,开始有别的客人陆续走进来。莲舟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你想问的,别的警察都问过了。如果你今天不是以朋友的身份来见我,恕我不能回答你相关问题,毕竟喝岗不上酒,上酒不喝岗。”莲舟开了个蹩脚的玩笑。
“录音的事情,对不起。”俞彧说,“但我必须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