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彧目送莲舟上楼,看着她消瘦的背影,不由感慨古人的话一点没错,真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
而莲舟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脚步,怕自己走得太疾急或太徐,怕自己脖颈上的那片汗被他看到,直到她慌乱而小心地锁死那扇厚重的门,才瘫坐在地上。
死灰
次日,莲浣打来电话,向莲舟说了十来遍道歉的话,让她回家吃晚饭。
莲舟了解自己的弟弟,她宁可相信周予会回心转意,从冰柜里爬出来,也不相信莲浣会安着好心要重拾丢了二十年的姐弟情。
但是为了母亲,怎么样也得回去看看。她一向承认自己没出息,像一只小狗,不管母亲跑到哪里,她总是要蹒跚地追上去,只为了那一口奶。
晚饭做得丰盛异常,连母亲脸上都有了笑意。进屋时,莲舟瞥一眼弟妹,她披着长发,颈间扎一条草绿底白碎花的丝绸方巾,脸上挂着笑,莲舟都替她觉得勉强。
莲浣把母亲推出来,放在他和妻子中间,只余下一个背对着门的位子,莲舟坐上去了。莲浣给莲舟倒了小半杯红酒,笑说:“昨天饺子没吃成,咱们不吃了,今天补过冬至。”
“谢谢弟弟。”莲舟说着抿了口酒。
“姐姐……”莲浣说。莲舟知道正题开始了。
“姐夫走了有一个月了吧,凶手没抓到,他爸妈又长期在国外,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空落落的,不如卖了,搬来和我们住,互相也有个照应。”莲浣说。
“嗯。”莲舟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没料到莲舟这么干脆,莲浣和妻子互相看了一眼,莲浣连忙说:“哎,我有个朋友做房产的,什么样的凶宅都卖得出去,都是小问题。”他妻子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这话说得不妥。
莲舟吃着饭,点点头,没有看莲浣,莲浣夹了一口蟹膏放在她碗里,接着说:“姐,姐夫的保险受益人是你吧?”
莲舟的筷子仿佛受了空气的阻力,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接着夹起小半个拳头大的红烧肉送到嘴里嚼,她两腮鼓鼓的,就像弟妹养的那只仓鼠。莲浣、弟妹和母亲都盯着莲舟的腮,隔着她脸上那一层鼓动的薄皮,看里面翻滚的肉。
莲舟把肉吞下去,舔了舔唇上的油,抽一张纸巾擦一下嘴,又喝了几口酒:“不是我,是他爸妈。”
“操!我就知道周予不是什么好东西!”莲浣把筷子拍在桌上,呼吸声愈发地响。
母亲立刻说:“你跟周予这么多年,为他工作都辞了,现在倒好,他在外面惹祸上身两腿一蹬,你怎么活下去?要我说,你去找他爸要点安置费,一百万不算多吧?”
莲舟瞥一眼弟妹:“你不说点什么?”
“你个死丫头,我跟你说话呢。”母亲嗔道。
“妈,我没那个脸。”莲舟站起来往门口走,“我吃饱了。”
“莲浣拉住她!”母亲喝道,“谁让你生不出儿子?你怎么就没那个脸?周予是你杀的啊?”莲浣把莲舟把桌边拉,推搡中莲舟摔在地上,弟妹赶紧扶起莲舟,让她坐在沙发上,一边说:“姐姐啊,你这是何苦,这钱是你应该拿的呀,你看妈这个身体,下个月又要动手术,你平时忙,没时间孝敬妈也罢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能帮就帮一些吧。”
莲舟感到脸上有一股热流,自然不是泪,她摸下来一把血,也顾不上擦:“我不是每个月都给莲浣打五千块钱吗?三年了,怎么说也能存下十万吧?”
弟妹一愣,转头去瞪莲浣,母亲斜了莲浣一眼,抢过话头:“那算什么钱?我这些年治病可不止这些……”说着就哭嚷起来,“我死了算了,死了算了,老头子,你看看你的宝贝女儿,她宁肯看着我疼死啊……”她一边哭,一边捶打自己的腿。
“别锤了。”莲舟站起来,“钱的事我回去想想办法。”怕莲浣又拦住自己,莲舟飞快地走出门去。
医院里,莲舟刚拿了消炎药,一个被标记为快递送餐的电话打来,是李复青,他想约莲舟见面。“我最近真的很忙,改天吧。”莲舟说。话音才落,李复青就挂断了电话,随即发来一条短信: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找我。
房子一定要卖掉,否则这辈子都甩不开李复青了。虽然房子现在已经归莲舟,但买房时公婆出了一半的钱,这些年莲舟和周予感情一路枯萎,或许是出于愧疚,公婆对她十分客气。
莲舟联系了公公,说母亲生病花销很大,想卖房补贴。公公说:“莲舟,以后每个月我们给你打一万块生活费,这个房子还是留着吧……往后你要是再嫁,也有个地方落脚。”
莲舟感觉脸上的毛孔在疾速收缩,她的脸变得干燥、热辣,好像马上就要龟裂。
“爸,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周予。”莲舟说,“钱还是不要给我了,我可以工作养活自己。”
房子无论如何没办法卖了。莲舟望着窗外浅粉色的夜空,陷入了一滩恶臭的泥里。这些日子以来,莲舟总是难以入睡,而每一次冗长的梦里都没有周予,他好像真的消失了,连一缕气息都不剩。
第二天,莲舟的卡上多了一万块钱,她给弟弟转了三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