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终于挤到展区,那整个空旷的房间里挂满了各类肖像画,风格拙朴却自有味道,白墙上有一张巨大的丝网印刷的海报,用法语写道:“画画的旅行家,心灵与文明的照相机——徐姝”
展厅内的作品基本都是油画人像,笔触稚拙光感鲜烈,画中的主角,是各个国家地区生活着的人和他们当时身处的小场景,有做古典打扮的埃及女人在景区和游客收费合照,北非地区身上背着三个孩子的年轻妈妈,有拉丁美洲的河岸边捕鱼捉鸟的土著人,也有一些疲惫的工人在意大利狭窄逼仄的巷道里凑在阳光下吸烟。
法国大概在三十到五十年前是后印象主义的风潮,徐姝明显受这种已不太流行的画法的影响。但是画法的过时并不能阻碍展览中众人对她的热情。她明显对人体把握的不是特别准确,却对绘画中主角的神情和状态刻画的极为传神,仿佛多驻留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他或她前头十年与未来十年生活的每一幕。
论绘画技术,她绝不如巴黎国立美专的绝大多数学生。
但你看到这幅画,就知道它是在什么场景下完成的。在拉丁美洲潮湿的河岸边,画布前的土著人熟练且敬畏的在危机四伏的河中划着小船;在北非曝晒的阳光下,收了钱的年轻妈妈不耐又无奈的做着模特,一边安抚着怀里瘦弱的孩子……她绝对去四处旅行过。
江水眠有点恍惚,她跟卢嵇对视了一眼,卢嵇说出了她心中所想:“她……从来没离过家,还能出去旅行么?”
两个人往里走,只看到有几个记者正在围成圈,外围也人山人海,想必那才是展厅主角的所在地,卢嵇正要牵着她也往里挤一挤,看一下到底是不是徐姝,江水眠却忽然拽了他一下。
卢嵇回过头来:“怎么?”
江水眠脸上表情一时难以言尽,指了指墙上的一幅画。
这小半边都不是旅行主题,而是几幅很生活的画。墙上写了这一部分展区的主题:《旅行与驻足》。有几张家中的场景,有几张静物,但更重要的是,有几张裸体画像。
其中一张是一个金发女人□□的坐在白色石围栏上,毫不做作的袒露着身体,一只手拿着烟,正看向栏杆上摆着一副西洋棋棋盘,似乎在沉思下一步怎么走。窗外似乎是一座沿海的小城,明亮的海岸阳光洒进来,白纱窗帘与她的金发飘拂着,吐出的烟飘向窗外。
白皙修长的金发裸女,往往让人联想到羞怯完美的维纳斯,但画中的女人毫不羞涩,面上的表情甚至坦荡的不像个女人,身体也不完美,纵然她的皮肤在阳光下似乎半透明,但身上横亘着几道可怖的旧伤疤,再配合上那吐烟的神情——
江水眠偷听身边人的对话。这幅画似乎是徐姝最具有争议的作品,也是她的成名作之一。有人评价说是《反叛的维纳斯》,却也有人因为画中主角的不完美和强势而称之为“长了胸部的老兵画像”。而徐姝竟然很喜欢这个骂名,把这幅画的名字改为了《老兵》。
但这都不是让卢嵇和江水眠傻在原地的原因。
因为他们都认得画上的人——应该是克里斯汀。
江水眠猛地摇头:“我觉得不可能!”
卢嵇:“妈的这个眼神就是她!除了她以外谁还会天天一副‘老娘全天下最牛叉’的神情啊!而且更重要的是,万国博览会出事之后,她也不见了不是么?!所以她是把我这个妹妹拐走了是么?”
江水眠半晌道:“而且……不止拐走了……”
她指向这边展区的另一幅画。
卢嵇看了一下,噎住了。
这是一幅双人画像,一个黑发女子像传统的裸体画那样背对着观者,窝在床铺上露出姣好的脊背曲线,然而在床内却是一个金发女人,撑着身子和黑发女人面对面,仿佛在呼应左边那张画似的,她带着军官的帽子,手里拿着一把枪,笑着正在拿着□□,抵着黑发女人的太阳穴。
卢嵇:“难道克里斯汀劫持了她?!”
江水眠给了他一肘:“你还看不出来么?明显这俩人是——是在一起了啊!”
这幅画基本上是挤得人最多的,显然也是她作品中最出名的作品之一。画框右边摆着说明的卡片,这幅画的名字居然是《她杀死我》……
卢嵇在脸上薅了一把,显然已经被现实的连击打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江水眠挤到前头去,只看到上头写道:“1926年年初展览后,遭到沙龙与画廊多位画家贬斥,不但在报纸上公然贬斥这位东方女画家宣扬同性恋,也认为这张画中的枪有极强的□□意味,甚至有人称她为‘最没有羞耻心的东方女性’。但也有不少画评家称她为女权主义的代表人物,认为她所表现出的那种反叛与从容是最该被称赞的。VOGUE杂志巴黎版称,这一幅画奠定了她是亚洲甚至世界上最值得被知晓的女画家之一。”
江水眠对她的印象只是个年级不小却有些幼稚,善良和气的大小姐,却从来不知道她是有这样的性格,这样的内心。
人群终于没那么拥挤了,卢嵇和她往前走,也看见了徐姝。
她变得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了。
准确来说,她变得并不那么漂亮精致了。她皮肤略显粗糙,也晒得有点黑,头发剪短,耳朵上挂着宝塔形状的传统中式耳环,穿着墨绿色的修身旗袍,披着披肩,也没有化妆。显然旅行的经历也让她显得不那么像大小姐,只是她的画那样叛逆,在人群中说话声音还是细柔的,抿着嘴微笑,专注的听记者说话。这点才让卢嵇感觉有点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