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答答的小女孩慢慢、慢慢、慢慢地走了下来。
她的小脚每踏过一层阶梯,就发出啪嗒……啪嗒……啪嗒的水黏声,不算低着头,但长发盖住了整张脸,什么表情我都看不清楚,可一股强烈的霉味冲击着我的鼻孔,好像闻到是水族缸上连续六个月都没清理的过滤棉,那种臭法。
逼近,逼近。
湿透了的小女孩朝着坐在楼梯转角的我缓缓逼近。
水滴,水滴。
啪嗒,啪嗒。
“喂,你不要抄鬼水怪谈好不好?”我迸出这句话。
看不清楚脸的湿湿小女孩停止脚步,好像怔住了。
如果今天老子有钱,住的是五星级的大饭店,就不可能遇到这种事!
穷!我是穷!
但穷有错吗!
一想到社会贫富差距这么伟大的问题,穷人的小宇宙再度燃烧,我忿忿不平地说:“对啦,你很可怜啦,但你以为你这样已经够惨了吗?你觉得掉到水塔挂点就可以这样一直吓人吗?告诉你——我爸爸整个被溶解,被溶解才是惨死界的王道好不好!”
“……”湿透了的女孩没有继续往下逼近,只是也没有搞特效消失。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笃定也不晓得我在想什么,因为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纤细的内心世界。
强者的对决是不需要语言的,我们就这样沉默对看到天快亮。
破晓前我盹了一下下,回过神小女孩就不见了。
地上的水渍也一并消失。
清晨是一天最冷的时刻,我光着屁股,更是冷到阴囊都起鸡皮疙瘩了,我才抱持着“反正惨也惨不过我爸爸”的强横心态走下楼,回到三楼我最一开始住进去的那间房,一脚将门踢开。
房里没人,电视里也什么都没有,只有微微透进褐色窗户玻璃的晨光。
“我要睡觉!”
像是运动员代表大会宣誓,我正经八百地举起手大叫。
然后我躺下去就睡着了。
折腾了大半夜,这一次我睡到快中午才醒。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气冲冲冲下楼。
我对着丧尽天良的老板大叫:“你知不知道,你的旅馆里到处都是鬼!”
老板正在看报纸,看到努力活下来的我一点也不惊讶:“哪有到处都是鬼?”
那语气太贱了,我大爆发:“上吊的鬼!烧炭的鬼!割腕的鬼!吃药自杀的鬼!跳楼的鬼!全身都是水的鬼!一大堆鬼!你不要跟我说你没有看过!”
“二楼的房间就没有鬼啊。”老板随口一句。
“……”我的胸口好像遭到重击。
二楼,没鬼?
“当初多花一点钱住二楼的话,不就没事啦?其实你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也算没事啊。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我可没保证没鬼,不要妄想我退你钱啊。”
“这不是多花钱的问题,是你在二楼所有房间都装了针孔摄影机的问题!”
正当我据理力争的时候,突然之间……我明白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嘴巴很臭的老板之所以在二楼每个房间里安装针孔摄影机,就是因为有太多人都跑来这里自杀了,搞得三、四、五楼通通都挤满了冤鬼,这种事很容易在这种小城镇传开,地方上的人一定都知道这间旅店奇特的“盛况”。
为了保护二楼仅存的四间客房,老板不得不装针孔,监视房客不准在里面自杀,万一连二楼也沦陷了,这间旅店也只有全面关门大吉的份!
但!
干我鸟事!
“你真的以为,只有二楼没鬼的旅社,就真的会有人来住吗!”我还是很怒。
“我不管,反正你要住二楼,就要被我看。”老板嗤之以鼻。
“好!我给你看!我要住二楼!”
“二楼的话一个晚上三百块,少年仔你要住几天?”
“那我要将一开始付给你的钱转做住二楼的费用,一千五百,所以……”
“这行不通啊,哪能这样转的啊,二楼以上归二楼以上,二楼是二楼,二楼没鬼当然就不能打折啦,三百元一天刚刚好啦。”老板笑得很无赖:“我说少年仔,我们公司是有制度的,这也不是我愿意啊,哈哈哈。”
什么公司?什么制度?
这个烂旅社不就是你这个死肥猪一个人管的吗!
我太怒了,气到我决定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写在我要交给九把刀的灵感报告里,然后九把刀一定会把我的所见所闻写成恐怖小说,小说一大卖,这间旅社就会变成每个人都知道的鬼屋,灵异节目也会来狂出外景,长期缺梗的电视新闻也会来凑一脚。
不到半年,这间害人不浅的烂店一定倒!
“有种!走着瞧!”我大吼。
“那你还剩下九天,要不要继续住啊?”老板好像不痛不痒。
“当然要!休想我会认输!”
我用力踢了一下柜台木板,这才大吼大叫离开。
之后我打电话给消基会告状,不过消基会说旅馆有鬼不在他们的处理范围,叫我打电话给“行天宫追鬼特攻队”,推来推去,真的是烂透了!
而我的老板九把刀听了我的经历之后,却没有我意料中的拍案称奇。
“听你放屁。”手机里的九把刀很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