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顾临渊,不过是一个颓废青年,一心只想着混吃等死,拿着一份还算可观的工资,跟着一个还算不错的前辈,看看那些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多的学生们青春洋溢的样子,再浅浅回忆一下往昔峥嵘岁月,感慨一句时间不等人。
不过顾母可没想让她睡个好觉,早上八点精准拨进了她的号码里。
“喂…?”
“顾临渊,昨天我的语气是有些过激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你还没起床是吧?快快快,今天应该没有安排吧,我打算带你去市中心的商场逛逛、吃个饭什么的,咱们母女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吧。”电话另一头的顾母很是高兴,连语气都轻快不少,顾临渊隐约能听见车喇叭的噪音和贺轩的声音,他似乎在让顾母不要怪她起得晚。
关你屁事,顾临渊心想。
曾经他们一起读书的时候,顾母也是这样天天说教她,那时候她比现在还要开放,可以当众对着顾临渊怒扇叁个耳光,只是因为她听错了汇合时间迟到了十分钟,也可以边走边贬低她存在的意义,让贺轩看她的笑话——顾母是这样的,只不过现在开始担心自己的女儿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所以稍微收敛而已。
那时候贺轩也会在一旁轻笑着劝顾母,但他的所作只是一种别样的煽风点火,所以后来他都不说话了,只是等顾母走后,幼小的顾临渊忍不住哭时才给她递纸。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只是顾母在她心里留下的很多烙印再怎么磋磨也无法被抹去。她其实心里是怕顾母的,嘴上口嗨不怕她但不想被她骂,其实内心怎么样也逃不开这种牢笼般的恐惧,就好像兔子对上狼,她一直强调自己的畏惧不是贬低顾母的形象,而是她真的好怕。
昨天为什么敢那样直面顾母,实在是因为一时上头,果不其然结局就是挨了她一顿狠喷,然后把此事告诉顾父,让他也发来一连串的微信问候她——只是她不后悔而已。
伏湛……她看向身旁的人偶,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要去吗?她担忧的目光被那对漂亮的莲灰色眼珠所接收,就在顾临渊的注视下,人偶眨了眨眼,唇瓣微微张开,似乎要说话的样子。
“喂,顾临渊?顾临渊你在听吗?”顾母再叁催促,可是人偶什么都没有说。顾临渊默默叹息一声,就知道自己不该指望一个灵魂都没回归的躯壳,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嗯……不好意思,还有点不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眼一旁只会眨眼的伏湛,怎么也没读出其中有任何要她拒绝的深意,于是敷衍意味地嗯嗯两声,继续道:“那好,我马上就到,地址用微信发我一下。”
她又斜了一眼人偶,下意识皱紧眉头,可是她也怕顾母一股脑冲到家里来抓她,只能深深叹出一口气,顺着顾母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等赶到安排好的商场时,贺轩已经和顾母坐在门口的咖啡厅里聊了有一阵了,见顾临渊风尘仆仆地走近,顾母热情地挥挥手招呼她过来:“临渊啊,你和小轩也很久没见了吧?来来来…”她身边早就准备好了一个位置正对着贺轩,顾临渊一坐下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有些局促,虽然对贺轩谈不上厌恶,但面对那张脸,她还是会回忆起一些不好的往事。
贺轩倒是毫不怯场,反而将一杯咖啡推了过去:“我记得你喜欢香草拿铁,就给你点了一份,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就给你换。”
她不是不喜欢喝了,而是常年的作息紊乱导致慢性肠胃炎,如今一喝咖啡就会胃痛得要命,可是面对顾母有些胁逼的目光,她还是微笑着接过那杯拿铁,低头抿了一口。
热乎乎的液体就这样顺着她的食道而下,顾临渊却并没有觉得身体暖和起来,她只知道今晚必然是一场浩劫,于她的胃而言。
“谢谢。”她笑着看向贺轩,青年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同往日那般灿烂的笑意,他确实是一个开朗洒脱的人。顾临渊依稀还能记起他们一同上初中的时候,那时两个情窦未开的男孩女孩天天玩在一起,就连上下学都得一起走,她的成绩优异,而贺轩比较随便,尽管顾母一向认为她和成绩差的孩子玩不到一起,但顾临渊和贺轩是实打实的好朋友,两个人的关系建立在长辈们的感情上,自然亲密无间。加之那时顾临渊不喜欢读书,只是为了应付顾母而随便学学,因此和喜欢打游戏的贺轩更是聊得投机,也就在这样日久生情的环境下,顾临渊迟钝地发觉贺轩其实是喜欢自己的。
“昨天还在楼下见过你,临渊,你是在附近上班吗?”见她半天没说话,贺轩主动打开话题。
顾临渊低低地“嗯”了一声,顿了叁秒似乎觉得如此显得有些冷淡,只好继续补充道:“我在附近的那所中学当老师。”忽略贺轩直白的目光,她抿着咖啡看向无人的一侧,“…历史老师。”
“历史老师?我记得你初中的时候还和我说过你最讨厌历史了,”贺轩笑了笑,有意无意地提起两人关系最为密切的那段时光,“不过就算讨厌,你的成绩也还是很好,我那时候可是以你为榜样的啊!”
确实是榜样。当顾临渊听说贺轩为了和她考一所高中发了疯一样的努力并且最终成功时确实惊诧了好一阵子,她知道他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在那种紧张的环境下还能保持着50%左右的排名顺便打打游戏,就已经证明贺轩有这个实力,只是他想不想罢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知道贺轩对她隐秘的感情,从而开始了一段长达两年的煎熬时光。
而这些,顾母都很清楚。
“哈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啊。”顾临渊只能尬笑两声敷衍过去。
“那当然,你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
“呃那谢谢你了哈哈哈……”
“哦对,”见这个话题聊不下去,贺轩连忙换了一个新的来,“我现在就在你单位的附近上班呢,你应该也经常看到吧?是一个日化用品公司,我在市场部工作,毕竟是工商管理学院毕业的嘛,哈哈!”
这些她倒是不清楚,自高中发生那件事后顾临渊就不再和他有过来往,更没有去打听他到哪里上学在哪里工作,如今看来他混得还不错,何必吊死在她这一棵树上?
“小轩混得蛮好嘛!”顾母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贺轩嘿嘿笑起来,继续道:“还行吧还行吧,那家公司福利待遇什么的都不错,月薪有六七千,社保啊公积金啊都是齐全的,这还要感谢临渊,她以前就说过自己想在这附近安居下来,我也就选了那家公司。”
哟,燕国地图还挺长,这下图穷匕见了。
顾临渊仅仅只是知道这家公司,但并不了解其内部究竟如何,贺轩以前就有夸大吹嘘的毛病,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改。作为一个从小散养长大的孩子,他的小毛病其实不少,只是顾临渊那时确实没有什么朋友,便也不会在乎这些,哪怕两人吵过无数场架,最终也会重归于好。
心中的烦闷愈发积累沉重,她默默地闷了一口咖啡,杯底磕在瓷盘上发出一声轻响,将贺轩和顾母的注意力同时吸引过来。她清了清嗓子,笑道:“不客气啊,我也是因为男朋友喜欢,所以才选择租这边的房子,等我们买了新房,就可以搬走了。”
都是成年人,打什么算盘自己清楚别人也明白,何必遮遮掩掩。顾临渊没打算和他纠缠太久,香草拿铁的味道又甜又涩,她有些腻味了,便想快点回去见伏湛。
果然,贺轩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愣神半晌,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啊、临渊你…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啊?”
“我…”“没有没有,”顾母突然开口打断道,她笑着打哈哈,一面又警告意味地瞥了一眼顾临渊,“临渊她开玩笑的,我昨天还特地问了一下呢,她没有男朋友!”
“啊哈哈,原来如此……阿姨你知道的,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临渊,从初中就开始了,咱们能在一个地方上班也是有缘,所以我鼓起勇气来找临渊,就是想着能不能延续这份隐藏了7年的感情。”贺轩说着说着,眼神就从顾母挪到了顾临渊身上,看得她心头有些发毛,那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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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沧海,”
正在摆弄人偶的女孩抬起头,一道虚魂若隐若现地漂浮在她的身前,大抵能看出来是一个成年男性的模样,头生魔角,尾裹黑鳞,她笑了笑,又看向前方负责传话的林昭月:“缚杀说什么?”
“他求你让他现在就站起来,他要去找顾临渊。”林昭月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听到的复述给了姐姐,作为一名拥有大能的巫族,她从小就能看到鬼魂并且可以与他们沟通,因此春树的大部分业务都需要她去做公关和协商。林沧海若有所思地看向虚魂,也不知是何等的执念支撑着他从原本安居的躯体里跑出来、到这里找她,不过就算他这样竭尽全力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有所动容。
“你现在回到身体里去,她昨日贡献给你的精气还不会消散,否则之前的努力都是打水漂。”她漠不关心地修着人偶的五官,立体或是平面的雕刻与她而言都是画画一样的乐趣,如今她在做的是下一个潜在客人的委托,至于为什么是潜在的,因为它还并未完全觉醒,她做出它的躯壳也仅仅是一种防患未然式的消遣。
林昭月传达了她的意思后,皱着眉靠近自己的姐姐,她俯下身,眉头微微蹙起:“姐姐,真的不可以帮帮他吗?”
那缕魂魄也跟着晃了晃。
“为什么可以?”林沧海不为所动,“缚杀,我知道你很急,但急也没用,你是残魂这一点让你已经落入了劣势,除非你的执念足够深厚,否则还是老老实实等十年等她把你养出来吧。”
十年?!林昭月捂住嘴,惊讶地后退一步。她知道这个温养的过程有些漫长,但此前的单子从未长到如此之久,虽然十年于他们而言不过沧海一粟,可对于凡人来说可是生命的八分之一呀!
果然,她此话一出,缚杀的魂魄也跟着沉默下来,很快,他消失在半空中,应是迅速回归了自己的躯壳,不再做无谓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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