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终日愁眉不展,甚至夜不能寐。
容辞抱着她,掂了掂,抚过她瘦弱的脊背,心疼不已。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倘若任她这样消瘦下去,会很快就消失不见。
从前她也柔弱,却不是吹一口气就会消散的模样。
“你是怎么了?不是爱去沐白那里找书看?近来也不曾去了。”他的声音很轻,怕吓着她。
“无妨,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她费力地笑笑。
有什么两样呢?穿越一事本就是偶然的,在此处活了十多年,她不抱能够回去的希望。可是,一经齐沐白验证此事,她仍然很难过。
人在得不到答案的时候,总能抱有一丝希望,哪怕渺茫。
她就指着这一线希望活着了,可如今……
晚间,她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齐沐白说的话。
他说:何不接受命运安排。
这个世道,名节快能压死人,生个孩子都容易死掉。她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或许真算不上多惨。
她固然过得不好,却有自己的缘故。不能离开容辞,她就一味消极,混日子混了两年,不去解决任何问题,任隔阂横亘在他们之间。
她将“回家”当做一种奢求,奢望奇迹降临,就能不再面对眼前这一堆烂摊子。
假如她注定不能回家,不能离开容辞,是不是该学着接受……
揽镜自照,镜中女子五官精致,面容柔美,眉宇之间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
她今年不过十七岁。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她低低地念道,“我不能浑浑噩噩到死。”
她只有这一次的生命,无论是姑姑还是父兄,都想令她好好地活下去。
她……愿意妥协一二。
她难得地叫珍珠把她的妆匣打开,细细地上妆,挑了蔷薇红的蜀锦袄子换上,裙子也穿粉红色锦缎用金线绣了蝴蝶穿花的那条,更难得用了赤金镶红宝的一整套首饰。
她去问厨下的安排,换了几个菜色,静静等待容辞回来。
容辞见到清漪妆扮一新,精神面貌与前几日不同,心下生了慰藉。
她羞涩地说,想喝酒。
容辞宠溺地抚着她的鬓发,热热的吐息在她耳畔。
“好,你要喝得慢些,我恐你喝不惯。”
他算是摸着了一点清漪的性情。知道她心中有事,若不发泄出来,恐怕会愈加憔悴下去。
清漪确实不会饮酒。上辈子父母管得严,逢年过节才给她喝一两口红酒。这辈子活到十七岁,她甚至只吃过哄小孩子的甜酒酿。
澄清的酒液盛在白玉酒杯里,甜甜的,却不知后劲那样足。
她当真不会喝酒,饮得太快,酒意发散不出来。
两叁杯下去她就醉了,要用一只手托着下巴,避免一头栽下去。
她喃喃道:“父亲说过,南边的富户在女儿出生时会酿女儿红,女儿出嫁时再挖出来……”
容辞喝得不多。他是少年时在军营练出来的酒量。这几年他不喜应酬,又听说有些饮酒过度的武将,叁十出头就顶着将军肚,总担心自己会变成那样。
容辞比清漪年长七岁,又是个武将,比不得文官白净。唯恐过几年二人不相配,故而他十分注重保养。
闻言,他接口道:“也有人卖女儿红酒的,你若想要,我使人去买。”
清漪面颊绯红,连耳垂都是红的。她的眼中水波荡漾,衬着艳丽的衣裙与华丽的首饰,妩媚又纯真的风情动人至极。
她的动作都有些迟钝了。容辞赶紧把她扶着,不让她摔了。
“容辞,你当真想要娶我吗?”
“是。”
她的面上闪过一丝疼痛,一丝怨念。
“京城的大家闺秀你尽可挑选,我不是好的选择。”
“我爱你,”他头一次说这样的话,竟有些怯怯的,不敢看她,“我只会娶你。”
闻言,她没有感动,反倒毫无预兆地哭了,哭得极委屈。
她哭得抽抽搭搭的,声音断断续续,“骗子……当初姑姑问你,你明明就说,我的身份不够,只配……只配做妾。”
酒意涌上来,她哭得忘我,是小孩子那种不加克制的哭法。到后来,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甚至不省人事。
她的内心压抑苦闷,带了一点在娇美的小脸上,令人不禁想要抚平她眉宇间的愁绪。
容辞将她抱到床上,让她躺下休息。
他低低地说:“我不知你在那里,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一年,继母病得很重,清漪每日在床前侍奉汤药。
有一日,容辞前来关切,继母让清漪躲到碧纱橱中,有些话要嘱咐他。
“阿辞,我自知时日无多,放不下的唯有清漪。”
容辞其实已有了心理准备,却宽慰道:“母亲,您不要乱想。您还年轻。”
“自我嫁过来,不曾对你有何要求,我只求你一次,就当是我这个将死之人最后的遗愿吧。”
“您说。”
“清漪是个好孩子,只是父兄都不在了,我也撑不了多久。另外,她有个舅家……罢了,指望他们没用。我担心她往后受人欺负。你……过几年你娶了她吧。”
“不合适。我与她年纪差得很多。更何况,她的性情、身份不大够做侯夫人。您舍得让她做二房吗?”
他的意思是不娶清漪,打消继母的念头,而不是真的让她做妾。
容辞隐去了与姐姐商量的事情。郑贵妃又生事,姐姐希望他娶一个出身高贵的妻子,太子殿下就多了支持。当时已经相看得差不多了。
容辞觉得无有不可,他少年时身上就压着侯府,实在无暇去想男女情爱。只要娶的妻家世合适、性情不那么麻烦就足够了。
倘若他那时娶妻,最在意的必定是女子身后的助力。
那年,清漪才十二岁。他们不算很熟悉。在容辞眼中,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娇娇弱弱的。
他实在不能想象自己娶一个柔弱的要他哄着的妻子。
容辞迫切想打消叶氏的念头,才说“做二房”的话,确实不妥。可话已出口,容辞相信继母聪明,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叶氏当时就愣住了,憔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而嘲讽的表情。她是个要强的人,拖着病体给清漪匆匆定下一门亲事。
容辞后知后觉地感到愧疚,他自知失言,不愿重提那事,想用行动去弥补。
他不知道,原来那天的对话,清漪在碧纱橱中听得清清楚楚。
过不多久,叶氏就去世了,容辞的婚事也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