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延绵万里,厮杀惨烈。横尸遍野,血肉横飞,触目惊心。
噬魂幡又破裂了两道口子,天火如骤雨瓢泼。
天魔越杀越多,浮光界的修士越来越少。但他们前赴后继,始终抵挡在无念宫前面,寸步不让。
林惜蓉的琴弦断了。
她浑身脏污,踩着尸堆,四处张望寻找,沙哑地喊:“谢琦!谢琦!你在哪里?”
血泊里好像躺着一张弓。
她跌跌撞撞地跑去,险些被横伸来的长戟刺穿。
旁边正与天魔厮杀的黛瑛,眼疾手快,将她拉开。
林惜蓉失神地看了眼冷漠的女修,说了句“谢谢”,继续往前奔去。
浮岛边缘,他终于找到谢琦。
谢琦胸口被半截长戟穿透心脏,人奄奄一息。
林惜蓉泪涌如泉,她跌跌撞撞跑过去,慌张万分,“我这里还有药……”她伸手摸进储物袋,这才记起,彻夜鏖战,丹药早就一颗没有了。
“林二姑娘……小心……”
他艰难地看向林惜蓉身后。
七八个天魔士兵,魔气四溢,手持长戟包围了他们。
林惜蓉灵气耗尽,身受重伤,早就没有反击的能力。她抱紧了谢琦,只关心一件事,含泪问:“你之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谢琦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临死前用无声地嗫嚅了两下,“……作数。”
“好,好,作数就好!”林惜蓉破涕为笑。
她怨恨哀痛地看了眼步步紧逼的天魔士兵,退至浮岛边缘。旋即,紧紧抱着谢琦的尸身,纵身跃下万丈高空。
今生无缘,只能望来世能在一起了。
“二姐!不要——”林逸芙一剑斩断了天魔头颅,泪流满面。
她发了狠,爆喝一声,冲入天魔阵营,乱劈乱砍。
原来,赤练剑这等高阶法宝,也会卷刃。
砰!
一道人影被天魔击飞,整个身躯横空十多丈,狠摔在地,骨骼尽碎。
林逸芙定睛,一跃而上,长剑“当啷”隔开天魔刺来的数十杆长戟。她上前去搀扶他,“竞叔!”
何竞大口大口地吐血。
他抓着林逸芙衣袖,涣散的眼中透着深深不解,“林叁小姐。你说,你说……天魔怎么就……怎么就不懂以和为贵呢……”话音未落,就此咽气。
“竞叔!”林逸芙抬起泪眼。
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林逸芙握紧了卷刃的赤练剑,朝聚涌来的天魔嘶喊道:“王八蛋!姑奶奶和你们拼了——”
唰唰唰!
锋利的剑意夹杂着她满腔悲愤,化为乱流,席卷四周。
“贤婿,让开!”荆陌差些被林逸芙的剑气扫中,楚焕将他往西侧一拉。荆陌惯性滚入尸堆,抹了把脸上的鲜血,一抬头,正好看见楚焕被天魔长戟“噗嗤”刺穿腹部。
“岳父!”他目眦欲裂,爆出一股法力轰飞天魔。掰断长戟,将楚焕救下。
楚焕修为不高,厮杀一夜早已疲惫,但毫不后悔。
“贤婿,男子汉大丈夫,莫要流泪。我这是……这是去见你岳母了……”玉娇容比他先一步离去,只是,他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她的尸身。
话虽如此,荆陌还是不争气的红了眼圈。
他慌了。
岳父岳母死了,若婷知道吗?他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谁?可是,该告诉谁,该告诉谁……
他举目四顾,心已茫然。
“啊——”
一名青衣女子被长戟狠狠钉在无念宫倒塌的宫墙上。
女子竭力施展出最后一道法力,边吐血边大笑,“碧灯落书……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荆陌根本不认识她,但不知为何,热泪盈眶。
“荆陌!你怎么在这里?外层天魔实力太强,你退到后面!”
剑气斩下,浮岛地面被劈出沟壑,尘土横飞,天魔爆碎。
荆陌愣了愣,反应过来面前的人竟是荀慈。
他来时穿着一袭白衣,彻夜拼杀,衣裳被血染成刺目的殷红。
荀慈袖袍翻飞,蓦地一剑划出。
剑气荡开,恍如银河落九天。
“荆陌,来这边!”不远处,游月明朝他挥了挥折扇。
谢溯星从旁经过,护着荆陌退至后方,弯弓如满月,再次冲到最前。
荆陌无声地张了张嘴。
他实力太弱了,弱到不能在最前方厮杀。
荆陌心中丛生荒凉。
恍惚中,有人在低语哀叹。
“这天怎么就堵不住啊……”
“怎么办?”
“天魔太多,根本杀不完。”
荆陌下意识抬头仰望苍穹。
残破的天幕上,雁前辈用昆仑墟堵住了大部分裂隙,但魔君的噬魂幡已然残破不堪,火球轰隆坠落。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怔了一会儿,心如明镜。
赫连幽痕将所有束缚类的法器往连幽身上砸,面孔苍白,极为吃力。
雁千山说了,万年之劫,避无可避。
浮光界已是必死之局。
但是,就算死,他也不能让连幽夺了躯壳!
正值此际,他眸光一凝,瞅见角落处失魂落魄走来的荆陌。他沉声问:“荆陌,你来这里做什么?”
“魔君。”
荆陌沉着抬眼,看向方鼎上的叁位大能。
游承业、雁千山、赫连幽痕全在苦苦支持,就连赑鼋的龟甲上,也满布伤痕。
连幽身上的法芒被魔气侵蚀,越来越暗淡。
他们快坚持不住了。
荆陌抬手擦擦泪,朝赫连幽痕跪了下来,诚恳地问道:“魔君,如果噬魂幡进阶,是不是就能堵住裂隙了?”
赫连幽痕拧眉,“你想做什么?”
荆陌取下额上的云纹发带,珍而重之的放在跟前。澄澈的眼中漾起笑意:“魔君,荆陌说过,愿为魔君生,愿为魔君死,这点从未有过改变。如今浮光界岌岌可危,请用我的魂魄……祭祀魔幡吧!”
魔君说过好多次了,他阴年阴月阴时的魂魄,是祭祀魔幡最好的养分。
赫连幽痕又惊又怒,“你胡说八道什么!退下!”
就算荆陌的魂能让噬魂幡成为神器,但他也绝不会对他下手。
荆陌若有叁张两短,他如何向楚若婷交代?
“魔君,为何连你也这样?”荆陌失落地低头。
“荆陌,你别做傻事。”
雁千山摇首劝说。
“雁前辈,什么是傻事?你用命脉昆仑墟堵住苍天,难道就不傻吗?”荆陌笑了一下,明亮的眼底氤氲了雾气,“雁前辈,你给我的书,我好久好久才看得完。我知道,我最平庸,最驽钝,修为最低……但是,我不想当大家的累赘。我也希望在这个时候,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
这一夜,他见到太多生死。
所有人都为了浮光界拼死搏杀。
他不懂大义,也没有万丈豪情,他只有一颗纯粹的赤子之心。
他想,或许堵住裂隙,楚楚就会少些压力,就能为同伴争取更多的时间。
赫连幽痕厉声道:“你敢!”
若是曾经没归魂的荆陌,说不定会听从他的命令。但他如今有了思考,赫连幽痕再也吓不到他。
他选择献祭自己。
雁千山想拦住荆陌,有心无力。
收到传音的况寒臣正巧赶至,他飞扑而出,只抓住化为虹光的荆陌半片衣角。
他猜到荆陌的意图,嘶声挽留:“荆陌!别去!”
荆陌永远乐观的笑声从虚空传来,“况兄,我……我其实知道你的名字,我故意叫你宋据的。你那么聪明一个人,想不到吧?我一直在骗你玩。”
这是他暗搓搓的小心思。
叫错况寒臣的名字,看他一脸无奈又郁闷,他悄悄乐不可支。
他准备把这个秘密瞒一辈子的,但事到如今,还是告诉他好了。
荆陌坦然地闭上眼,轻轻唤了一声“楚楚”。
轰——
一道耀眼刺目的流光,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噬魂幡。
天摇地动。
噬魂幡得到主动献祭的灵魂,霎时涌出磅礴苍凉的力量,进阶为浮光界第一件神器。空中爆碎出重重虚影,遮天蔽日。噬魂幡铺展开来,密密匝匝堵住了裂隙!
与此同时,楚若婷识海中属于荆陌的烙印,摇曳了两下,彻底熄灭。
楚若婷瞬间被一只虚无的手揪紧了,呼吸不能。
她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浑身颤抖,挥鞭如雨,抽飞了周遭数十名包围她的天魔士兵。
仰头看向霍然延展开千万丈的噬魂幡,视线被泪模糊,“……荆陌?荆陌?”
再没人回应。
……
锵!锵!锵!
天魔士兵将游月明包围,长戟上魔气喷薄,杀气凶狠。
游月明双臂沉重,手中折扇隔开一道致命伤,就地在血泊中一滚。锦衣华服褴褛,一丝不苟的发髻也凌乱披散,再顾不上满身脏污了。
眼见长戟威势无量地斩下,他慢了半拍。
千钧一发,一道火红的枪芒裹挟强悍的劲气,裂空而至。
“我儿!起来!”
游月明抬头,见到了英姿飒爽的母亲。
他浑身冰凉,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娘?爹……爹怎么了?”
何莹用绳索将死去多时的游鹤年背负在身上,简短地道:“战死了。”
战死了。
如此简单的几个字,令游月明脑中一片空白。
他满脸震愕悲痛,握着折扇的手不停发抖。
何莹挽着密集枪花,四周发出刺耳的尖啸。每一枪都如电如雷,刺破云霄,激射出无数道绚丽光芒,锋锐无匹。
她安慰游月明,“人生谁无死?莫要难过。”
何莹目光冷厉地看向围拢越来越多的天魔士兵,挡在游月明身前,猛喝一声:“长缨在手!邪魔宵小,何足道哉?!”
语毕,她背着丈夫的尸体,挽着枪花,毅然冲进大片天魔阵中。
“娘——!”
游月明伸手,力竭的他拦不住母亲的英勇。
血光漫天。
尘世如潮人如水,生死来去几人回?
“若婷……若婷……”游月明惶恐地在烽烟中寻觅楚若婷的身影。
他做了一辈子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从未遇过波折,历过大风大浪。如今一夜过去,山河倾覆,爹娘死在眼前,霎时满心仓皇,不知所措。
轰!
身前忽然刺来长戟,下一刻,有人拽着他躲开。
谢溯星挺秀的身影前冲,折断长戟,反手捅进了天魔的咽喉。
他一把揪住神志恍惚的游月明,揍了他一拳,破口大骂:“花孔雀!你发什么呆?找死吗!”
游月明吃痛。
他缓缓聚焦谢溯星溅满鲜血的脸,怔怔地流下泪,喃喃:“谢溯星,我爹娘死了,全死了,全都死了……”
“死有什么可怕!”
谢溯星浑身是伤,但他还提着一口不服输的气,“谢氏族人全死光了!我也没像你一样哭哭啼啼!起来!继续杀光这群天魔……”
他嘴巴张张合合,没注意后侧猛然而至的锋刃。
“小心!”游月明瞳孔紧缩,反手推开谢溯星,挡在他身前。只听“噗嗤”一声,利刃入骨,搅碎五脏六腑。
游月明跪倒在地,嘴里呕出鲜血。
五指一松,细骨折扇跌进了污秽黏稠的血泊里。
他来不及向楚若婷诀别,甚至来不及骂谢溯星,便再无生气了。
“花孔雀!”谢溯星如坠冰窟,脑子里闪回平日里二人争锋吵嘴的画面,眼眶一热。
他陡然暴起,灵力若燃烧的火海,一拳砸出!
没有武器,就用手指抠进天魔眼眶,扭断天魔的脖颈。狂杀了几十个天魔后,谢溯星伤痕累累,已是强弩之末。
他将游月明的尸首背到一个稍稍干净的地方。
这只花孔雀……最讨厌脏东西了。
要是知道自己死在乱糟糟的尸堆里,怕会气活了吧?
谢溯星莫名想笑,眼泪却流到了嘴角。
咸苦了。
“若婷。”
谢溯星浑身剧痛,肋骨不知断了几根。
他席地而坐,看了眼远处涌来成百上千的天魔士兵,在神识里呼唤她,“若婷,对不起。”
荆陌和游月明的神识烙印已经熄灭。
楚若婷眼泪飞洒,鞭子却越挥越急,没有退缩半步。
楚若婷骑到一个天魔将领的肩上,用鞭子活生生勒断了他的头颅。
她声音带着哭腔,大声道:“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谢溯星眸中透露出懊恼自责。
“对不起,我没有照看好花孔雀。”
“对不起,当初答应你的事,可能要食言了。”
“对不起……”
楚若婷想到了什么,心头一慌,嗓子破音,“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轰隆——
天魔聚集最多的阵营,爆发出一束滔天红光。气流漩涡冲天而起,夹待着剿灭一切的灭顶神威,将虚空震荡出圈圈涟漪,炸裂数以千计的天魔。
楚若婷也被气流掀飞,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立定。
耳畔不知是谁喊了句,“有修士自爆元神了!”
看着神识中谢溯星熄灭的烙印,楚若婷怔愣当场。
天魔大军如潮水,无穷无尽地发起进攻。
便是这么一晃神,楚若婷后背空门大露,天魔士兵长戟刺来,悄然偷袭。她寒毛直竖,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一扭头,只见荀慈稳稳的立在跟前,再次为她挡住致命一击。
他的太和剑不知何时断了。
握着半柄残剑,荀慈朝她露出一个温润的笑,鲜血从洞穿的胸口汩汩流出,“……师兄永远都在你身后。”
楚若婷肝肠寸断。
“若婷!”
突然,不远处一道清朗的音色在喊她。
她泪眼迷茫地望去,只见况寒脸上满脸喜色,激动万分地说:“若婷!太好了!魔君和雁前辈镇压了连幽!你快过来!”
楚若婷来不及悲伤,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的光。她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随况寒臣来到无念宫中心区域。
这里成了一片废墟。
游承业单手制住了不知生死的连幽。
而雁千山和赫连幽痕盘膝而坐,脸色平静。
楚若婷快步上前,蹲在两人面前,眼中泪还未干,“千山,幽痕……”
话没说完,两人同时出手,一左一右钳住了她的手腕。
楚若婷心底生出异样。
她凝神一看,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幻阵。游承业并没有制住连幽,相反,他正跪在方鼎上呕血不止。
楚若婷寒气直涌。
她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开。
“千山,幽痕,你们想做什么?”
赫连幽痕垂眸不语。雁千山迟疑了一下,苍白干裂的唇瓣动了动,“若婷,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不要惊讶,也不要生气,只需按照我说的做。”
楚若婷头皮发麻,她想捂住耳朵不停,却被两人牢牢禁锢。
赫连幽痕拿出扶桑果。
雁千山眸中泛起了水意,他哽咽道:“天道要灭我们,这一关……浮光界是过不去了。我和赫连会将毕生寿元给你,你躲在这颗扶桑果里,等待十万年,五十万年……或更久。等天魔离开,再从扶桑果里出来,重新修炼,重新生活。”
扶桑神树的果实坚硬无比,赫连幽痕将他弄成了一个储物空间,楚若婷可以躲在里面。
楚若婷眼泪滚了出来。
她下意识去看身后的况寒臣,嘶声怨怼:“况寒臣!你骗我?你怎么敢骗我?你说了你永远都不会再骗我的!”
况寒臣隔着虚幻的阵法与她遥望,许多解释的话已经没有开口的必要。
他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若婷,你恨我吧。我这辈子,本就是千人恨万人骂……”
他不过是个卑贱的私生子而已,是她让他拥有了此生奢求的快乐。
浮光界的生死与他何干?
他只要她活着。
况寒臣深深地看了眼楚若婷,握着玉笛,转身冲出去杀敌。
血雾炸开。
少间,他的神识烙印,便灭了。
天涯路尽英雄冢。
这一切,雁千山都有所预料。
雁千山轻声道:“若婷,稍后你切莫抵抗,必须主动吸纳我们的寿元。否则……我二人会立时毙命。”他苍白地笑了笑,“这就是我的宿命之劫。”
因她而死的劫。
楚若婷心痛至极,泪如雨下。
她好比被架在了火上炙烤,没有任何人能解救。
赫连幽痕和雁千山没有迟疑,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念咒施法。
“我雁千山……”
“我赫连幽痕……”
两人异口同声,“愿燃毕生寿元,庇佑楚若婷顺遂平安。”
楚若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已然说不出话来,她疯狂摇头,“我不要你们的寿元!我不要!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光芒流转。
原是两位极为的英俊男子,弹指间,芳华零落,皱纹纵横,老态龙钟。
楚若婷体内刹那充斥着磅礴又陌生浩瀚实力。
雁千山发白如雪。
而赫连幽痕因天魔血脉,头发成了诡异的深红。
两人垂垂老矣。
楚若婷闭上眼,不忍去看,失声痛哭,“你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我?天下苍生不要了吗?浮光界不要了吗?”
“天下苍生固然重要。”雁千山望了眼残破的苍天,终是落了泪,“但你……是重中之重。”
天下顾不上了,总得要保一头的。
赫连幽痕也红了眼圈,如枯树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柔嫩的手背,声音逐渐虚弱,“若婷,我没他那么会说。反正……反正你好好活着。”
奉献了寿元,油尽灯枯,双双坐化为枯骨。
……虽不能挽救浮光界,但能救下楚若婷,也死而无憾了。
昆仑老祖,隰海魔君燃寿而亡,林老祖陨落,游老祖伤重,世上再无人能封印连幽。
随着一声震天彻地的长啸,连幽大步踏出了阵法。
他立于暴风眼中,魔气肆虐席卷,抬起战钺,将庞然大物的赑鼋掀进深海,巨浪滔天。
所有人不寒而栗。
楚若婷抬起赤红的双眼,盯着那道黑影,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她满腔悲愤,抡起脚边的扶桑果,不管不顾地发起进攻,一边流泪一边嘶吼:“连幽!我杀你全家——”
都是他!
害死她的道侣!杀了她的父母!屠戮了成千上万的无辜修士!
浮光界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楚若婷拥有了两千多年的寿元,这一招势不可挡!
空中流转亿万光涛,轰隆隆地碾向连幽,呈现出一种毁灭一切的可怕景象。
楚若婷速度之快,连幽都没反应过来。
“咚!”
世间最坚的扶桑果,愣是将连幽的额骨砸凹了一块,魔气滋滋外泄。
连幽不可置信地抬手摸了摸额头,怒震雷霆。
他一挥紫金战钺,如柱的魔气直接云霄。
无念宫外的天魔士兵看见魔皇号召,士气大振,整齐划一地喊起了“恭迎魔皇”的口号。
他们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楚若婷陷入狂乱。
她已孑然一身,战意刺激地浑身血液沸腾,双目充血,苍云鞭一抖,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
连幽鄙夷不屑。
“自不量力!”
楚若婷身怀千年寿元,仗着精妙的身法,愣是接下了连幽毁天灭地的叁招。但叁招过后,她咳血连连,受到重创。
轰——
楚若婷被连幽战钺击中肩头,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尸堆上,浑身鲜血喷洒,凄惨万分。
连幽踏步虚空,正要朝她怒砍,忽然一道熊熊火焰划破天穹,灼热的火浪眨眼贯冲而至。
连幽微微一躲,扭头看去,原来是一头青龙神兽。
青青用龙角将受伤的楚若婷扶起,护着她与连幽缠斗。
从地面打到空中,又从空中打到地面。火光与魔气交织,轰隆隆的雷暴声,激荡九天十地。
青青已经没有力气了,就连喷出的火焰,也只是短短的一截。
但连幽却越战越勇。
他黑影般的身体,随着魔气的增强,逐渐凝实。
楚若婷卷着苍云鞭,忍着浑身剧痛,摇摇晃晃地站在一处坍塌的废墟上。
胸口好像堵着一团气。
令她无力、挫败、难过、心酸……还有对连幽彻骨的愤恨。
她摊开掌心的扶桑果。
雁千山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躲在里面。只要躲在这颗坚不可摧的神树果里,就连天魔也无法摧毁。
“娘亲……”
青青被战钺击穿了坚硬的鳞甲,轰然从空中坠落。
楚若婷渺小的立在它头前,抬手,轻轻抚上它的鼻尖。
它眨了眨眼,晶莹的瞳仁湿漉漉的。
“娘亲,青青很高兴能在秘境认识你。”
“青青喜欢你给我取的名字。”
“青青的草,青青的鳞,万物青青,像是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原野,生机勃勃。”
它气息微弱了。
连幽杀招再至,裹挟着开山裂海的威能。
青青阖上双眼。
漫天狂风扬起尘埃,巨大的龙尸,在一片荧荧青光中,化为延绵千里的崇山峻岭,横亘在楚若婷身前,挡住了连幽的一击。
楚若婷伏地恸哭。
这一日,她仿佛将一生的泪都流尽。
她运转为数不多的灵气,艰难地攀登上最高的山巅。
狂风猎猎吹拂。
抬眼望,起二十四路尘烟,山河破败,满目疮痍,大势已去,非人力可挽。
浩渺波涛晃碎了海上茫茫光影。不计其数的天魔士兵,手持长戟,践踏尸山血水,气吞万里。
这一战注定惨烈。
这一战看不见曙光。
这一战是必死之局!
可浮光界的修士们,英勇无畏,谁也没有退后。还在抗争,还在捍卫脚下寸土。
耳边传来厮杀、哭喊、短兵交接的铮鸣。
不知是谁自爆元神,又不知是谁与天魔两败俱伤。
他们或是高山流水的知音,或是相看两厌的仇敌。
但此时此刻,天下修士放下芥蒂,同舟共济,披肝沥胆,抛洒头颅。饱蘸满腔热血,书不尽生死之侠义,照不尽万古之丹青!
说英雄,谁是英雄。论侠气,何为侠气?
楚若婷从前不懂,而今算是彻悟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裂隙,又看了眼青青龙尸化作的山脉,双手连翻结印。
于绝处,观得失,寻生机。
连幽一对红眸涌动着骇人神芒,强横凶厉地朝楚若婷劈砍而来。楚若婷慌忙躲避,不小心将扶桑果落到了远处。
她大惊失色,“我的扶桑果!”
雁千山与她交代时,连幽听得真切。他猜到楚若婷想躲进扶桑果中苟存,连忙转身,大步追去,事先一步抢到了扶桑果。
连幽握住扶桑果,颇为得意地睨她:“你想躲在里面?没这个机会了!”
哪知楚若婷松了口气,跟着笑起来。
连幽神色一凛,“你笑什么?”
“我笑你成了阵眼。”
连幽愣住。
他低头,这才发现扶桑果上贴着一张细小的符箓,转瞬没入了他的身体。
连幽见多识广。天上的裂隙排布,与龙尸、隰海,令浮光界成为了一个天然大阵。
这个阵,还缺阵眼和阵脚。
于是楚若婷略施小计,让连幽成了阵眼;而阵脚……则是她自己。
她要把天魔全部困在浮光,不去践踏别的世界,这是她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连幽鄙薄道:“就凭你?也妄想困住我?”
之前那几个浮光界顶尖高手都拿他束手无策,遑论面前浑身是伤的无名女修。
楚若婷不知道结局如何。
但她想试一试。
浮光界死了太多太多人,可还有像林逸芙、阿竹、黛瑛、卢常春这样的人在浴血抵抗。
侠义之道,虽无白纸黑字为底,却以天地正气为依。
她怎么可能躲在扶桑果里苟全性命?
连幽扬起了紫金战钺,阴沉沉地开口,“你难道不怕死?”
楚若婷轻笑,极尽讥嘲地蔑视他。
“所以,你只配当魔!魔这种畜生……怎会懂人心呢?”
语毕,她倏然化作流光,孤注一掷地冲进了裂隙中,再不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