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絮更喜欢景春的公墓,即使那里一下雨就阴寒冷寂,即使周边一圈是无人修缮的土路,即使园中松柏不少都枯得像是裹着一层似火烧灼过的皮,她还是更喜欢那。
因为张婉君睡在那,她也去的最多,慢慢就有了熟悉亲近的感觉,有一种莫名怅然的归属感。
“如果我死了,就葬在景春,也省得浪费了我妈的双墓。”
桑絮没头没尾地与走她身边的傅遇安说。
傅遇安目视前方,没打算接话。
“嗯?”桑絮以为他是没听见。
“那我呢?”
你死了,葬进张婉君的墓里,那我埋哪去?
桑絮愣了一下,偏头看傅遇安,他一手捏着白菊花捧,目不斜视地望着前路,像是没问过那话。
“只是觉得浪费了。”桑絮失笑,摆手否认。
傅遇安没应声。
桑絮环视一圈,瞧附近没别人,就伸手牵住他,“等我死了,葬哪还不是你说了算。”
“晦气。”傅遇安回握她,脚下步伐不自觉快了点,“怎么桑叔的墓选这么远。”
“墓园的人说那块依山傍水,风水顶好,就直接选那了。当时办得急,那两天精神也恍恍惚惚的,具体位置什么的脑子里都没概念,就想着赶紧做好决定,结束掉这些琐碎事,让他早点入土为安好了。现在细想想,的确像是被坑了。”
傅遇安听她再说这事语气已经平稳很多,脸上也没了前几日那种失魂落魄,心里多少安定了些,“是我来晚了。”
“别小瞧我,我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的老手了。当初我妈的后事也是我一个办的,想想看,我那时候才多大……”
“十六。”傅遇安截了桑絮的话头,“那时候,我也没能帮上你。”
桑絮嗤他,“你当时可瞧着比我伤心多了,跪在我妈面前熬了叁个通宵,比我更像亲生的。你说我对着你那双通红的兔子眼,哪里还敢使唤你。”
傅遇安嗯了一声,明显不想再聊那些事。
桑絮看他不说话,便也沉默。
抬头看前路方向,叹了口气,桑儒的单墓,她选得是真够远。
“恨他吗?”
傅遇安突然开口,桑絮抬头看他,他的视线正投在她刚刚看的那处。
原来他是问,她恨不恨桑儒。
“当然恨,恨他把我丢在景春,恨他骗我,骗我妈,恨他懦弱无能,恨他自私,甚至因为恨他还连带恨了其他许多人……什么都恨过,也谁都恨了。”
傅遇安转眸看她。
“但是他死了,恨,就突然失去意义了。”桑絮冲他扬唇,神色显然比刚才略微沉重。
“嗯。”傅遇安又不言语了。
他这两日与她说话,偶尔会带着不明不白的态度,含有难以揣度的深意,桑絮发现好几次了。
“突然问我这个干嘛?”
“只是问问。”
“你这几天总爱话说一半,让人猜来猜去。”桑絮抱怨他。
“我下次注意。”傅遇安诚心道歉,“只是怕说错话,哪里惹你不高兴。”
桑絮狐疑瞪他。
“你这几天心情很糟糕,吃得少,睡得也不好,我很理解,也很担心 不想再无意中添你烦恼。”傅遇安变换与她握手的动作,成了亲密的十指交扣,“真的。”
“你就会说好听的。”桑絮抿唇,作势甩甩他的手,“那以后有什么说什么,别总让我觉得你藏着掖着。”
“嗯。”
“那你刚刚在想什么?”桑絮趁热打铁。
傅遇安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又扭过头,沉默片刻,“其实,若没有后来那些,我可能会理解桑叔一点。”
桑絮没接话,等他继续往下。
“小时候,我印象里,桑叔和姨的感情非常好,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恩爱的夫妻。后来,姨去世了,桑叔一蹶不振,再后来,他丢下你,离开景春。这些事,我虽然不赞同,但是多少能理解。”
傅遇安用牵着桑絮的手把她拉得更近了些,直到两人的胳膊贴着胳膊,腿快挨着腿地走。
“如果是你先离开,我不会逃避,但我应该也顾忌不了其他,包括我们的孩子。”
路到转口,他带着桑絮走上台阶。
桑絮乖巧地被他牵着走,没看路,全神转着脸在看他。
“可是,孩子会很可怜。”
桑絮太知道对于小孩子而言,爸爸妈妈一个离世,一个远在他乡的苦楚了。
“我也很可怜,而且,我还很自私。”傅遇安停下脚步,对上她的视线。
他很严肃,很正经,没在开玩笑,甚至有点像提前跟她嘱咐遗言。
桑絮不喜欢他交代后事般的口吻,也不认同他在这事上的态度,但此时还是有点哑口无言,只好扭头拉着他往前走。
“就你想得多!”
“如果你活得久一点,我也能想的少一点。”傅遇安被她拉得直了胳膊,依然懒洋洋地落在后头。
这是用行动明摆地宣示,在这件事上,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桑絮懒得与他争,快步到了桑儒的墓前。
干净的墓碑前面,有人摆了水果和鲜花,还有他爱喝的景春茶。
桑絮警惕地回身去看,仔细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躲在远处的丁嘉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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