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雷蒙德——”
艾伦回过头,冲着玻璃幕墙后面的那些人吼道。
他的心跳得很快,他的声音更是沙哑,而且有无法控制的颤抖。
他所看见的这玩意压根就不是雷蒙德,这东西就是一只怪物。
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我知道这有点困难,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如今的状况有些糟糕,但很遗憾,他确实是你的丈夫。请冷静下来,艾伦·莫克姆先生,然后我希望你能够接受现实——他在那种地方呆了太久了,光是活着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也许我们不应该再对他的外表太过苛求。”
研究员在扩音器里说道,他的语速很快,而且几乎没有起伏,当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艾伦甚至隐约听出了些许嘲讽的意味。
他的身体颤抖了片刻,他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伴随着血腥味涌入他的口腔,这让他瞬间镇定了许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艾伦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失态了。
因为雷蒙德·莫克姆这样的人失态这件事让艾伦感到一阵厌恶和难堪。
他一点都不明白自己这一刻的反应会如此激烈……那家伙只是……只是出了事故。就像是被烧伤,或者是因为车祸而毁容,他本不应该感到如此刻骨的恐惧和厌恶。
“那么接下来我再重复一遍,艾伦,请你按照我之前说的那样,回到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的身边去,然后轻声呼唤他……尽量平静一点。”
玻璃幕墙的另一面,研究员满意地看着艾伦回归正常,虽然后者的脸色如今看上去就跟死人差不多。
他毫无怜悯留继续指挥道。
“嘿,杜兰……别这样,也许我们可以把这件事情往后挪一挪,比如说明天?艾伦·莫克姆先生刚刚经历了漫长的星际迁跃,他的身体和精神的负担都很大。”
拉菲尔一直关注着现场的情况,眼看着艾伦沉默地且孤独地站在那丑陋无比的救生舱前方,拉菲尔只觉得自己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有些违背军方准则地开口向着身边的研究员说道,语气中有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恳求。
名为杜兰的研究员在听到拉菲尔的请求后,转过头来,嘲讽地瞥了后者一眼。
“我想我的要求并不高,我只是在拜托我们的大明星走近雷蒙德·莫克姆,然后喊一喊他的名字。这难道很难吗?”
杜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地没有关闭扩音器,
位于“病房”内部的艾伦自然而然也听见了杜兰的话。
在绝大多数时候,艾伦对于周围人对他的态度都没有太多反应,无论是狂热的喜爱亦或者嘲讽对他来说都像是遥远的梦境。
不过,今天的他,或许确实有点不对劲。
听到杜兰毫不客气的话语,强烈的厌恶感就像是黑色的岩浆一般顺着他的血脉喷涌而出,在他自己未曾察觉到的时候,他的拳头在身侧紧紧地握住,看着杜兰的目光闪过一丝冰冷的幽暗——
而恰在此时,杜兰一个回头一不小心便对上了艾伦此时的目光。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忽然一颤,背后倏然窜过一丝凉意。
杜兰不由怔住。
艾伦就在“病房”里,穿着破旧衣物的他看上去还是那么瘦弱,那么纤细,就像是那种必须养在玻璃罩里精心伺候的调配基因花束,脆弱得仿佛伸出手指就能将他彻底碾碎。
可就在刚才,杜兰却觉得他的目光里有种让人心惊胆战的东西。
开什么玩笑——
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只是因为艾伦的目光而感到战栗不安,杜兰心底瞬间涌起一股怒火……还有……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某种怯懦。
“……喊一喊他的名字,让我们留个记录,然后你就可以去休息了,艾伦。”
当杜兰再一次开口时,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傲慢而冷漠,但靠近他的一名助手却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多看了杜兰一眼。
共事了这么久,助手当然能够听出来,杜兰的态度已经有所软化——而这种软化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可真是够奇怪的。
只不过,也正是因为与杜兰共事的时间足够久,助手相当聪明地对自己上司的转变保持了沉默。
艾伦对于观察室里发生的这个小插曲一无所知,怪异而激烈的心绪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间,随即艾伦便猛然回过神来。
在听见杜兰之后的吩咐之后,他愣了愣,随即垂下了眼帘。
他就像是屈服了似的,慢慢回过头来到雷蒙德的旁边。
“雷蒙德……雷蒙德·莫克姆。”
他一字一句缓慢地喊出了那个人曾经的名字。
“呼……呼……呼……”
额外加装的生命维持系统依旧在运转,它们有规律地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柔软的管道伴随着机器的运转而颤动。
雷蒙德宛若海底尸骸一般的身体静静地沉睡在那些暗绿色的粘液之中。
艾伦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在他呼唤对方之后,雷蒙德会那样缓缓地睁开干瘪的眼皮,用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对着他。
就像是所有的恐怖故事里那样,在咒语的呼唤下,魔鬼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