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外城墙上,一个花白胡子的年迈将领正带人巡视防务,这人正是兵部尚书兼北直隶总督杨鸿见。时值早春,料峭的春寒中,杨鸿见面色凝重,他周围的兵卒将领,也无一不是心事重重。
皇帝昏庸,轻信奸佞,祸乱朝纲,外有后金虎视眈眈,内有流民起兵作乱,眼看内外交困,国将不国,众人焉能不愁。
只不过有的人愁的是自己的出路,杨鸿见发愁的,却是另一件事——
小谭入宫也约莫一个时辰了,不知事情办得如何?若能顺利把陛下带到城上来,那是最好。
只不过这到底是犯上作乱,待燃眉之急解了,他少不得要以死谢罪。
“英国公没来吗?”杨鸿见问。
手下人摇头。
“武英侯呢?”
京城里的皇族宗室成员尚有两万人之多,若能将家将组织起来,未尝不是一股战力。
“都说身体不舒服,抱恙呢。”
杨鸿见微微叹息。大祸临头,这些勋戚与宫中那位,行为如出一辙,不愧是一脉相承啊。
正这么想着,一个尖细的声音由远及近:“杨总督,京城防务布置得如何了?”
循声望去,一白面宦官昂首而来,身后跟着几人,乃是九门提督、总兵、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等官员。这白面宦官乃是监督京城守军的监军,曹存霖。
杨鸿见身居兵部尚书,此时又领北直隶总督,更比曹存霖年长许多,这时候见到他,也不得不低头行礼:“曹总监,已安排京城守军五万人,外九门布置两万守军,余下三万,安排在朝阳门、安定门、阜成门三处。另外准备有红夷大炮两门,鸟铳五千支。”
京城的城门有外七内九皇城四之说,外城有城门七扇,内城九扇,设有九门提督一职,皇城则是四扇门。
曹存霖问道:“怎么一共才五万人?京城三大营不是有兵丁十二万?”
杨鸿见闻言,简直想笑。朝中权贵们在京师守军军册上下其手,虚报员额,冒领军饷时,这位曹总监也没少捞好处,再除却那些军牢杂役,世袭军户,能有五万可用之兵已算不错了,现在居然好意思问实际人数为何与名册上的对不上?
杨鸿见淡淡道:“何止是这军册与实际员额不对,就连王恭厂所产红夷大炮、佛郎机、鸟铳等军备总数,也与所报数量不符。此事我会一一禀明陛下。”
王恭厂是内城火器厂,负责厂务之人是曹存霖的子侄曹默汝。
到底是姜还是老的辣,杨鸿见搬出王恭厂之事,曹存霖登时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暗暗咬牙盘算。
这时手下人前来回报:“国子监监生谢莲携监生一百二十八人前来相助!”
杨鸿见惊讶,往下看去,城墙下熙熙攘攘站了百来个人,且多是年轻人,都是国子监里读书的监生们,为首一人笑眯眯地,眉清目秀,遥遥冲杨鸿见行了个礼,模样看着很是温柔和善。
杨鸿见想起来,这人是前辽东经略谢驰星的独子,谢驰星捐躯后,谢莲便以荫监的身份入了国子监读书。
没想到到了国破家亡之际,居然会是谢驰星的儿子挺身而出,捐身报国。
杨鸿见心情复杂,命人带监生们前去安置。
杨鸿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向远方,然后瞪大了眼睛。
一支队伍由正阳门大街行来,除开内廷侍卫与内侍,队伍后还跟着京官数十人,队伍中坐在辇上的是名年轻男子,容貌秀丽,面如好女,正是杨鸿见热切期盼的皇帝陛下。
顾励坐在车上,自午门出了皇宫以来,便生出一种恍惚之感——举首四顾,没有了钢筋水泥的摩天大楼,四周是鳞次栉比的坊市、身着布衣,灰头土脸的百姓、身挎腰刀的官兵,他果真是回到了四百年前!
他粗略扫一眼,京城大得一眼望不到边。2018年的北京市总人口有两千一百万,顾励粗略估计了一下,整个京城的总人口现在大概在7080万之间。
这也是很多人了。
倘若城破了,这八十万人只怕处境堪忧。毕竟起义军龙蛇混杂,良莠不齐,劫掠屠杀是常有之事。比如唐朝末年的黄巢起义,黄巢纵兵劫掠屠杀,戕害百姓,致使多处繁华都市成为废墟。有史记载:“各出大掠,焚市肆,杀人满街”。
顾励看着跪伏道路两侧的百姓们,心情复杂,到了现在,他才终于感觉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顾励抬头看一眼苍茫的天空,要起风了啊!
忽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贼人围困了京城,咱们这一城的人怕是都活不成啦!”
这一声仿佛水入油锅,道旁百姓被勾起性命之忧,不禁掩面痛哭,私语咒骂,嘈杂喧哗,乱作一团。
顾励身旁的禁军呵斥一声,便要上前搜捕那喧哗之人。顾励按住他,站起身,高声道:“叛军作乱,祸害百姓,不除此祸患,朕愧对列祖列宗!今日朕上城头督战,叛军不退,朕不下城!若是城破身死,也是朕先一步为国捐身,有朕死在各位前头,各位还有什么不甘心的?!我后楚百姓,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