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阳大步朝病房里去了。
陆阿姨扭头望着他的背影。
这是一个傍晚,肿瘤科病房走廊,如任何饭点的住院部一样,来来往往都是散步的病人与带饭的家属打扫的清洁工,说话声吵闹声机器嗡鸣声齐声共振。
窗台边上,血色夕阳大片泼洒进来,在每一个惶惶不安的患者与家属的脸上印出几分温和满足的笑。
在生与死面前,人们泪水与恐慌下,寻常混乱的喧闹庸碌却奢侈。
她望着那少年背影如一道光,从那一团混乱人群中穿行而过,留下坚定的余晖。
虽才十八岁,少年肩膀已称得上成年人的坚毅。
稚嫩但坚定。
她扭头抹了一下眼泪,喃喃道:“老天为什么要让这么好的人生病呢?”
病房里。
黎青将保温盒放在桌上,从里头拿出一碗冬瓜排骨汤,放在尚厚德病床边:“尚老师,您尝尝。”
考虑到尚厚德化疗时吃不得油腻,汤是细细滤过三遍浮油的,最后出来时清亮如水,与熬得烂烂的冬瓜,与发白的排骨脆生生地并排躺着。
盖子一掀开,满病房便都飘着诱人的香味。
隔壁老大爷就抽了抽鼻子,翻身要下床:“不行,我这得赶紧去食堂买点东西吃才行。”
“陈伯,您等等。”黎青温声喊住了老大爷,端出另一个保温碗,同样是冬瓜排骨汤,“来了好几次了,也没让您尝尝我的手艺。这回特地多准备了一点,让您尝尝看。”
“好。这手艺好。”陈伯受宠若惊地接过汤碗,尝了一口后竖起了大拇指:“比我在三十年前在国营大饭店吃得那主厨的水平还高。”
老人家以前走南闯北,是个生活阅历颇丰的商人,对美食也格外有一套。只是生病后长期化疗,胃口坏了,也不太愿意麻烦护工,每餐只在食堂吃点东西。
看向尚厚德,他意味深长地道:“小尚啊,你这是有福气了。”
黎青尚未说话,推门而入的尚阳先与荣有焉地得意道:“那可不是,我们家黎小青的手艺那还用说的。”
尚厚德却讷讷道:“小黎,都快月考了。这也太麻烦你,耽搁你学习了。”
黎青尚未说话,尚阳先白了他一眼:“黎小青给你做东西吃你就吃,哪儿那么多话。都躺医院里了,还操心这操心那,怎么不能累死你呢。”
他酸溜溜地又道,“连我都还没享受过这待遇呢。”
黎青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考虑到在长辈们面前,只克制地拍了一下他肩膀:“以后给你做。”
尚阳傲娇地哼哼两声:“……这还差不多。”
尚厚德被儿子训得不敢还嘴,如个委屈的大金毛似的耷拉着眉眼,只好乖乖喝汤。
黎青瞥了眼他,又看了眼给尚厚德换着鲜花的尚阳:“医生怎么说?”
“下星期二下午第一台手术。”尚阳道,“那天正好周末,咱们俩有时间。”
尚厚德正在喝汤,闻言抬起头:“阳阳,有陆姨在这里就行了,你们俩不用……”
剩下半句话,被尚阳的死亡凝视硬生生堵了回去。
尚厚德乖乖低头喝汤,假装刚才无事发生。
隔壁陈大爷看着要笑得跌破了肚子。
“放心吧。”尚阳将每日都会换的鲜花给换好后,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给尚厚德剥着荔枝,“医生说了,手术成功率有九成多呢。十个人里九个半人都能活蹦乱跳的,你能有我这么帅气的儿子,证明运气没那么差。所以这几天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好吃好睡,多喝几碗排骨汤,把身体养好一点。到时候手术一过,说不定下个月就能出院了。到时候我和黎小青一起来接你。”
尚厚德唔了一声:“班上……”
尚阳将一个白生生的荔枝放在盒饭盖上,去剥第二个道:“班上都好着呢。大家都等着你回去给他们重新上课呢。你自己争气一点,听见了没?”
尚厚德低下头,小小声:“我还不是想争气的。”
尚阳一时没听清:“什么?”
尚厚德摇头:“没什么,这排骨汤太好喝了。”
“对了。”一连剥了三四个荔枝,尚阳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礼盒,递给尚厚德。“给你买的礼物。”
尚厚德有些受宠若惊:“给我的礼物?”
“本来是准备送给王老师的。”尚阳语气有些沧桑,幽幽道:“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你先用上了。”
黎青正清理别人带来的牛奶水果礼品,默默挪开了眼。
王老师,每天早上和尚阳斗智斗勇的教导主任,最大特点是——
——秃。
这厢,不明真相的尚厚德头一次收到儿子的礼物,兴奋又带着一丝小隐秘期待地打开了礼盒,拿出了一个黑油油的——
——假发。
“噗——”
隔壁陈大爷差点将口里的汤都喷了出来,大笑道:“小尚,你儿子贴心得很啊。这么早就替你预备下了。”
尚厚德委屈地抬头看尚阳:“阳阳,你嫌弃我可以直说……”
尚阳咳咳两声,摸摸鼻子:“这不是为你的形象考虑吗?”
尚厚德将目光投向黎青:“小黎,你来说,你觉得我现在需要这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