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容貌英俊,纵然家境贫寒,衣着简朴,却人如其名,性情疏阔如长天苍云,行动间却总有一股潇然之气,颇受全班男女欢迎。
后者却总让人记不得容貌。他甚少抬起头,分明生得不矮,容貌亦不丑,却给人一种黑痩矮小感。
更多时候,他都像黎长云背后一个自卑的浅灰色影子。
黎长云的意外缺考后,贾二牛压着线上了清华。
从此尚厚德再未见过他。
三十年前,那一场大火里再次烧在他记忆里。
他被浓烟和火光惊醒,抱着学生们的准考证,冲出了火海,隐约黑暗里,一道瘦小黑影飞快窜了过去。
再然后他发现那一批准考证与档案里少了一个人的。
黎长云。
从此,这一幕成了萦绕他三十年的午夜梦魇。
宿命淡漠地冥冥俯视下,两代人阴差阳错的悲剧线头打下第一个结。
而火海前一掠而过的黑影,因为学校费劲全力调查都未能寻到其点滴踪影,而被当成了他的眼花。
他一度也觉得自己大概是太愧疚而导致出现幻觉。
直到现在……
“当年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的人是你!”尚厚德的手如钳子般捏着贾乘风的手腕,面色赤红,胸腔剧烈起伏着,“当年我没有看错!办公室的大火不是化学药剂泄露自燃,是你!是你!是你放的火!”
贾乘风几乎蹦不住一贯优雅的笑,声音阴冷:“尚老师,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我劝您还是好好想想您在说什么!”
散布的无数疑窦与细节被思绪飞快窜了起来,潜藏在深海下的真相浮出水面。
尚厚德喃喃道:“难怪你一直都对黎青那么关注,难怪你会这么了解上溪高中,难怪你坚持要选择上溪高中改造,难怪您会这么执着于上溪……”
贾乘风叹了口气,知事情已无可挽回,从陷入回忆的尚厚德手中抽出手腕,整了整西装:“尚老师,与其这么愤怒,不如我们坐下来谈谈?”
盛怒中的尚厚德气得手都在颤抖:“怎么谈?是谈你怎么毁掉了黎长云的一辈子,还是要接下来来毁掉上溪高中这群孩子的一辈子?”
若贾乘风真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也便罢了。
可尚厚德知道,他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当年一贫如洗的瑟缩少年正是通过教育改变的命运。
可他刚过了那千军万马的独木桥后,却转头砍掉了他人向上的铁索。
这是无耻。
“尚老师,看来您还是不了解我。”贾乘风耸耸肩道,“我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对。我只是一个目标导向者,人们实现目标总会有些意外的。但实现了目的就好,这次也一样,不是吗?”
尚厚德狠狠啐了一口:“小人!”
贾乘风很恼怒于尚厚德的不识时务,声音阴冷:“尚老师,那你打算怎么办?告我?”
尚厚德声音一顿。
“尚老师,你有什么证据吗?难道凭记忆就能将人定罪吗?何况那场大火已经三十年了。三十年,除了您还愿意去翻那陈芝麻乱谷子的事。”
将尚厚德问住后,他又轻言细语地说:“人还是要往前看的。比如,尚老师您不如想想,现在这群上溪高中的孩子的未来。”
尚厚德脑袋里嗡嗡嗡一片响:“你在威胁我?”
贾乘风摊手:“您愿意这么认为的话。”
尚厚德跌坐在沙发上。今天得知的真相太过震惊,无数记忆片段海啸般在他脑海里翻滚略过。
巨大的无力感兜头盖脸淹没了他。
正如贾乘风所说,他没办法让贾乘风定罪,也没办法保护住上溪的这群孩子。
‘善恶有报’这四个字被人说得多了,仿佛就成了真似的。可谁还记得,它只是被欺凌弱者喋血的祈愿。
亦只是祈愿而已。
空气仿若凝固。
贾乘风好整以暇,阴冷地等着尚厚德的妥协。
念念不忘中,或许真有福至心灵这回事。喃喃念叨着贾二牛的名字,尚厚德忽然一个激灵,猛地抬头:“贾二牛,这个名字是七年前春秋园烂尾楼意外第一责任人的名字!”
贾乘风瞳孔剧烈一缩,这回是真震惊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是真的!”尚厚德重复着这句话,“……居然是真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
七年前的意外几乎毁了他的整个人生。
事后,他与岳父讲过事情究竟后,外公曾动用所有人脉查过当年的事。该楼盘分明是由贾二牛直接负责的。
但楼盘出事烂尾后,却是另一个已破产的经理承担了,现在仍在监狱里服刑。
岳父派人找过此人,贾二牛仿佛就此人间蒸发了。
时隔七年,贾二牛盖头换面成了贾乘风,居然两人居然又狭路相逢。
大概命运这东西,不沾上兜兜转转注定的相逢,便不显得圆满。
“虽然官方播报只有两个人。但你我都清楚烂尾楼事件到底死了多少人。”尚厚德仿佛看一个刽子手,“害死了这么多人,拍拍屁*股就能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贾乘风,你午夜梦回,没有害怕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