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的,是一个透明的容器,里面装满了不知名的液体,而在液体中间,还有一小团血色模糊的东西。
那团东西明明血丝虬结,但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林青泉下意识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上面。
似乎是察觉到了林青泉的目光,那东西忽然开始快速生长分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
先是只有黄豆大小,然后不断涨大,变成杏子大小,乒乓球大小,后来又变成桃子大小。
随着不断长大,上面的血丝缠绕也越来越多,并且渐渐有了生出血肉的感觉。
林青泉看着那东西,明明丑陋无比,可却偏偏透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他情不自禁地一直盯着,然后,猛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一小团东西,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人。
虽然五官四肢都还不甚分明,可却分明已经有了人的样子。
这是……
林青泉的呼吸一下屏住了,他心头隐隐有了一个预感,可却又不敢当真。
此时,他无比地期望这个房间中的声音能给他解答,可是偏偏,房间中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东西不断长大,带给人虚幻一般的成长声。
林青泉紧紧地盯着那团东西,发现人分化成人形之后,那东西长大的速度猛然间加快了。
倘若从一粒黄豆大小到桃子大小用的时间是一的话,那么在接下来的又一个相同时间内,这个小人就一下从桃子大小,变成了足有西瓜大小。
与此同时,上面人的属性也越来越分明。
它的五官开始清晰,手指、脚趾开始一个一个显现,还有胸膛之中,竟隐隐有了跳动的感觉。
此时,就是不用解释,林青泉也清清楚林地知道,这是胎儿。
他方才看到的过程,就是胎儿在母体之中,由一个小点,逐渐长成婴孩的过程。
可是,为什么给他看这个?
这是什么意思?
他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忽然紧绷起来,看向那个胚胎的目光,也微微地泛了冷意。
不可能,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胚胎可不管他怎么想,兀自生长着。
不知又过了多久,那婴孩的心肺系统渐渐完善,甚至张开小口,有了仿佛呼吸一般的动作。
林青泉心下一凛,没来由地有了一种预感:她要醒了。
像是要验证他的这种预感,那婴孩在容器之中,猛然张开了眼睛。
林青泉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竟似是被这孩子吓到了。
“你……”他张口吐出一个字,似是要质问,但还未问出口,就看到眼前的画面又一次产生了变化。
这一次,连他自己也出现在了那画面里。
他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那孩子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林青泉就在是看到这双眼睛之后,才陡然收声。
钟雨灵……
那双眼睛,简直和钟雨灵一模一样。
此时,已经由不得他不相信,手中这个婴孩,就是钟雨灵。
画面里,那个他也望着婴孩的眼睛,然后轻声说:“你就叫钟雨灵吧。”
画面外的林青泉轻轻吸了口气,他沉默着,并未再做出什么举动。
他知道,画面中的他并不突兀,这古怪的地方不仅能将他的外形模拟的毫无差别,竟连他行事的风格与作派,也别无二致。
倘或他真的见到这个婴孩,至少有九成可能,会说出和画面里那个林青泉一样的话。
画面里是在模仿他,所以,他想要接着看下去。
那个林青泉开始负责起照顾女婴的生活。
他手忙脚乱地帮她喂东西吃,看她摇头不吃饿的哇哇大哭,才想起来要去找乳娘。
好不容易她肯吃东西,又开始吐奶,他小心翼翼地为她拍奶嗝。
然后开始夜哭夜闹,他不得不每夜起来三四次看她,每天眼下都挂着一圈黑眼圈。
突然某天他生病了,他忧心如焚,想尽一切法子让她觉得好受一些。
画面走马灯似的换,但林青泉却奇怪地仿佛身浸其中,可以体会到每一个细节。
偶尔他也会觉得累,可是看到她那双酷似钟雨灵的眼睛,就会把一切情绪都压下。
画面中的孩子飞快地长大,他为她扎漂亮的小辫子,穿好看的裙子,为她教训欺负了她的人。
他尽一切可能照顾好她,可同时,他也在做着另一件事情:告诉她,钟雨灵的记忆。
钟雨灵跳舞很好,他便让她去学舞。
钟雨灵喜欢桃花,他便在她每一件衣裙上绣满桃花。
钟雨灵温柔秀美,他就强硬地要求她要用钟雨灵一样的音调说话,一样的步态走路。
那孩子小的时候,样样都听他的,也样样都做得出色,这令他觉得无比欣慰,甚至觉得这是人世间最幸福的日子。
可是突然有一日,这情况就变了。
那孩子也不知怎么的,竟开始对他阴奉阳违。
她不再好好学跳舞,不是故意做不对动作,就是私下里捣乱,甚至,还故意扭伤了脚,好逃避去上舞蹈课。她也不再爱穿有桃花的裙子,不断地向他要求换些别的花色,他不允,她就自己动手,把衣裙上的桃花一朵一朵拆得七零八落,哪怕穿着素白的裙子,也不要再看见一朵
桃花。
更甚者,她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顽劣举止,动作粗鲁言谈大声,半点淑女样子也无。
他气极,说过骂过无数次,她只是抿着唇,一语不发。
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下手打了她,一巴掌过后,他清清楚楚地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恨意。
她一扭头冲了出去,可他还在气头上,怒气冲冲地吩咐所有人,让她自生自灭,不必去找。
可没想到,她真的不见了。
他意识到事情严重,再想去寻找的时候,已然到处都找不到她的踪迹。
他这才慌了神,动用所有办法,开出高额悬赏,只求一定要平安找到她。
他的这个愿望实现了,不久之后,就传来了她的消息。
她倒是长出息了,居然在江湖上闯出了点浩浩荡荡的名堂。
不等他前去接她,她就自己回来,只是,与她一道回来的,还有别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俊朗的少年,他听到她满怀羞怯地对他说:“宗主,我喜欢她,我想要嫁给他。”
那少年也抱拳,身姿朗朗地说道:“林宗主,我与雨灵两情相悦,想一辈子与她在一起,因此特来提亲,请林宗主允准。在下保证,定会一辈子对雨灵好。”
听到此处,他近乎失控地将人赶了出去。
什么雨灵?这是只有他才能叫的名字,岂是那些见鬼的外人能叫的?
还有,什么叫喜欢?什么叫嫁娶?
他小心翼翼地守了这么多年,养了这么多年,这明明就该是他的女孩儿,怎么轮得到别人来染指。
他不分青红皂白赶人的举动令钟雨灵彻底变了面色,她冲着他大声吼:“你到底想干什么?凭什么赶他出去?你赶他出去,我也不在这里呆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再次跑出去。
可是这一次,他哪里会让她再次跑脱,当即下令让人拦住。
钟雨灵大声地叫嚷着,挣扎着,但换来的只是他又怒又气的吩咐,令人将她送进房里,还下了禁足令,没有他的允许,钟雨灵哪里也不能去。
听到这个,钟雨灵似乎也被激怒了。
她冲着他大声吼:“林青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意思吗?你敢不敢看看你自己看的样子?恶心!”
下面的人都吓坏了,有人捂住她的嘴,硬是拖走。
而在厅中的他却是直接怔愣。
钟雨灵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他的爱人吗?怎么可以用恶心这种词来形容他?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又失魂落魄地在桌边坐下。
一抬头,忽地从一侧的铜镜里看到自己的样子。
此时,他已经四十多岁,颌下已经蓄起了长须,面上也尽是风霜过后的痕迹。
而钟雨灵呢?不过十七八岁,正是人一生中最青春年少美好的时候。
他从未告诉过钟雨灵他们曾是相互爱慕的一对,只是默默地一直用看爱人的眼光看着她。
可是他不曾想过,在钟雨灵的眼中,原来他早已这么老,而他对她的感情,在年少的她的眼中,也只有恶心两个字可以形容。
这一瞬间的认知没有任何语言,可是无论画面内还是画面外的人,全都看懂了。
洛尘是众人之中对人心最为敏感的,此时早已轻轻皱起了眉。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当真是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之一。
林青泉一心昐着钟雨灵长大,好容易钟雨灵长大,面对的却是这样一种局面,不知他心底该是何等悲痛。
画面中的林青泉面对着铜镜,久久无言。画面外的林青泉看着画面中苍老的自己,亦是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