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她却从一开始孟珩凶神恶煞的时候就不怕他,她内心深处总不知为何觉得孟珩不会伤害自己。
——孟珩也确实从来没有。
可孟珩那浓郁的情感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盛卿卿想着想着,思绪逐渐被疲惫席卷,原本只是合着养神的眼皮也越来越深,最后竟合衣在亭边睡着了。
*
孟珩刚回府时还是一脸肃杀,将马匹交给下人便飞快往里走。
管家跑着追上他,张口正要说话就被扔了个冰冷的眼神,不由得噎了一下。
“秦征和孙晋马上到,让他们去书房等着。”孟珩令道,“我先去演武场。”
管家深吸口气,“盛姑娘来了!”
孟珩猛地停住脚步,“什么时候?门口没有马车,她已经回去了?”
管家气喘吁吁地停下,“盛姑娘看着心情不虞,我邀她到您新辟的花园里坐着了。”
“天这么冷,”孟珩沉下脸斥道,“她会着凉。”
管家:“……”那是暖房,等养好了便是四季如春,百花盛放;哪怕这会儿还不齐全,也比外头暖和得多了,着什么凉?
但他根本没有机会说话,孟珩往演武场去的步子早就已经掉了个头往花园而去。
临到花园门口时,孟珩停了下来,皱着眉道,“她来时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只问了您在不在。”管家立刻道,“但我曾见过盛姑娘,知她是个爱说爱笑的人,今日却一言不发,连侍女也打发回孟府,却自己一个人留下来等您,我想应当是出了什么事的。”
孟珩立在院门口将可能让盛卿卿烦恼的事情一一在脑中过了一遍。
孟府四房被他镇压得屁都不敢放一个,胡氏的消息更是只锁在大理寺里;
胡贵妃做不了妖,胡家也暂时夹着尾巴做人,不会将主意打到盛卿卿身上去;
魏家自身难保,东墙西墙都是洞,魏梁和魏夫人都忙得□□乏术,定亲一事更是暂且耽搁下来。
孟珩思来想去,最终脑子里只剩下了九皇孙的名字。
捋清了这些之后,孟珩才对管家摆摆手,自己放轻脚步声进入了院内。
几乎是一眼,孟珩就在漫天鲜花绿叶之中看见了伏在亭子里的盛卿卿——她侧着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合着双目睡得相当香甜。
孟珩从侧边绕了过去,脚步极缓地步入亭中,蹲到了盛卿卿面前。
孟珩见过盛卿卿从六岁一路成长到如今的模样,一日看厌也没有。
他的耳力优秀到能听清楚盛卿卿清浅的呼吸声,每一口微热的呼吸好似都要从他的耳道里暧昧地爬进去,而那随着呼吸几不可见缓缓颤动的睫毛几乎挠到了他的心尖上。
孟珩就这么蹲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向前倾了身体,一边膝盖点在地上支撑身体,一边伸手去碰了碰盛卿卿的手背。
园中确实不冷,盛卿卿穿得又厚,孟珩探到的体温并不凉,令他舒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又得寸进尺地握住她的手。
盛卿卿的手不如汴京城中贵女官夫人般细嫩,但骨架纤长,手指看着比别人修长几分,又纤瘦分明、骨节柔和,是尤为引人注目的一双手。
——但从军多年的孟珩仍旧能轻易地将她的手掌包裹在手心里。
孟珩轻轻地从盛卿卿的指背上抚了过去,又捏了捏她的指尖。
光是想到盛卿卿心情不好便直接来找他府中寻人,孟珩便忍不住心头软化得一塌糊涂。
一个费尽心机将自己伪装得无坚不摧的小姑娘,终于舍得在疲累时找人肩膀靠一靠——这肩膀还是他孟珩。
就算盛卿卿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孟大将军也顿时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于是他得意忘形了一会儿,又松了手、屏着呼吸去摸小姑娘的眼睫毛。
先用指腹轻轻地碰一碰顺过去,又用指甲衡量一下长度,最后用指尖戳一戳睫毛梢。
被这么惊扰,再怎么睡着的人也得给闹醒了。
可盛卿卿偏就没有,半边脸被手臂压得凸出一块,显得比平日里更乖巧了两分。
孟珩玩了一会儿便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轻咳一声起身。
明明在他自己府里,也让下人避退,可孟珩还是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眼。
——确实没有人。
孟珩放下心来,他低头看了看盛卿卿,比划着姿势寻思是不是该将她抱起来带去房中休息,又不知道该怎么动手,换了几个手势都觉得不太妥当,皱眉站在了一旁沉思。
叫醒她,孟珩又不舍得。
犹豫了片刻之后,孟珩干脆脱了外衣盖到盛卿卿身上,打算就在旁边坐着等她醒来。
可沾染着融化雪花的外衣刚盖到盛卿卿肩膀上,她便咕哝一声有了动静。
先是眼珠在薄薄的眼皮子底下滚动两下,再是纤长的眉毛蹙到一起,最后眼帘掀开,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儿来,里头似乎还酝着水汽。
这一个瞌睡打得显然很舒服,盛卿卿刚睁眼时有些没回过神来似的,她盯着孟珩迷茫地看了两眼,才对他露出往日的笑容。
孟珩得以在这短暂的空隙里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平静地道,“在亭里睡觉,不怕掉下去?”
盛卿卿眨了眨眼,而后又眨了一下。她抱着孟珩的外衣歪头朝他笑,软绵绵地喊他,“珩哥哥你回来啦。”
孟珩:“……”他把没有力道的教训扔到脑后毁尸灭迹,朝盛卿卿伸出了手,“起来走走,该吃饭了。”
第72章
盛卿卿还有些迷迷糊糊,她将这都归咎于这处园子里偏高的气温。
等搭着孟珩的手站起来之后,盛卿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抱着对方的外衣,不由得脸上一热,抽手胡乱把外衣塞回到了孟珩怀里。
孟珩手里骤然一空又换上了凉飕飕的外衣,相当不是滋味。
“什么时辰了?”盛卿卿挠了挠脸颊,没话找话地问道。
“吃饭的点。”孟珩道,“我让人去孟府说一声,你在这里用饭。”
盛卿卿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个瞌睡打得有点久,不由得羞赧地揪揪耳朵,“我原本只是想来寻你说说话,不想一睡竟这么久。”
孟珩瞧见她的小动作,眉梢一动——连平日里牢牢克制住的小动作都出现了,看来是真敞开了心防。
“吃饭时慢慢说。”
盛卿卿不自觉地撇开脸,“可我同大舅母说好……”
孟珩打断了盛卿卿,“吃完后我送你回去。”他顿了顿,服软似的补充道,“你就当作是陪我吃饭。”
盛卿卿垂眼想了想,到底是同意了,又道,“但我可不会喝酒。”
“你还小,不准喝酒。”孟珩不假思索,“……我也不喝。”
“可我瞧着上次珩哥哥在八仙楼里喝起酒来的架势可不是一般人。”盛卿卿说着,和孟珩并肩往亭子外面走,边走边道,“还有上次在宫中也是,你的桌上摆的酒比别人都多,一定是你常……”
话说到一半,她偏头往亭外不远处的院门看了眼,突然道,“是不是又下雪了?”
“嗯。”孟珩已经走出了亭子,他回头道,“我回来时就有零星的,这里头热,雪都成细雨了——地滑,当心。”
孟珩的短短提示盛卿卿听是听进去了,踩着台阶迈下楼梯的时候明明也相当小心,但因着忍不住抬头去望天,结果脚下一滑往前跌了过去。
好在孟珩就在她前方,盛卿卿一脚打滑的时候心里竟不怎么害怕。
孟珩却被吓出一身冷汗,抢上前半步干脆地把她拽下两级台阶按到了自己怀里,刚才还提在手里的外衣无人看顾,直接飘落地面。
盛卿卿如同预料的那样一头撞到孟珩身前,额头贴着对方的胸膛,被那胸腔底下的心跳撞得发烫——一声声的急促震颤像是要从她的额头直接传到颅骨里面去似的。
“——”孟珩深吸了口气,沉了嗓音斥道,“好好走路。”
盛卿卿抬头看看他,眼里全是笑,毫无悔改之意地道,“珩哥哥被吓到啦?”
孟珩:“……”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按在盛卿卿后腰上的手指,只翘了一下,又克制地放了回去,没让她发觉异动。
“江陵每年冬天都会下很大的雪,但汴京似乎很少有那样的鹅毛飘雪。”盛卿卿侧头轻声道,“我大概是有点想家了。”
“我二月有空。”孟珩说。
盛卿卿又将飘忽的视线收回来看他,显然没听明白这句的深意,“嗯?”
“二月我可以带你回江陵。”
盛卿卿眼也不眨地盯着孟珩看了半晌,目不转睛。
——孟珩明明刚摸过那纤长细致的睫毛,这会儿却被盛卿卿硬生生看得不自在了起来。
“珩哥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盛卿卿突然问道,“只因为我是你有些血缘关系的表妹吗?还是你同我从前见过?”
她问得轻描淡写,却是个在脑中徘徊了许久的问题。
甚至于盛卿卿常想,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亏欠了孟珩什么,却没心没肺地忘了个一干二净,才让孟珩见到她的时候那么生气。
孟珩一时没答话,若是脑子思考得太快真能发热,那孟珩这时的天灵盖都能冒烟。
“珩哥哥的心跳又变快了。”盛卿卿又道。
孟珩:“……”他艰难地在把盛卿卿推开和说实话之间犹豫徘徊不决。
可将她推开不过是欲盖弥彰、更显心虚罢了。
“我……”孟珩吞咽了一下,视线不自觉地往旁边飘忽开去,但一旦下决心要说出口,他竟然轻松了不少,“在梦里见过你。”
盛卿卿沉默了下来。
当然换做是谁听到这话,都会觉得要么是胡话,要么是孟浪之语。
孟珩等待了两个呼吸不到的时间,就忍不住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盛卿卿——小姑娘仍旧一瞬不瞬地抬头盯着他看。
四目对接的一瞬间,盛卿卿道,“梦里的我好到让珩哥哥这么念念不忘吗?”
战场厮杀锻炼出来的直觉顷刻之间阻止了孟珩张嘴答话的冲动。
他谨慎地思索了片刻,才慢慢道,“梦里的你,和出现的你并不一样。”
“梦里的我将珩哥哥扔下了吗?”盛卿卿又问,“所以你才见到我便那么生气?……所以你恨我?”
“那是一开始,”孟珩绞尽脑汁地解释,“现在我知道你是单独、活生生的盛卿卿。”
“也是唯一的盛卿卿。”盛卿卿强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