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卿卿不紧不慢地挨个行礼请了安,没接胡氏的话,而是避开了胡氏朝着自己伸过来的手,笑着对孟老夫人道,“外祖母着人喊我过来,早知四舅舅四舅母有事要同外祖母商谈,我便迟些再来了,免得打扰。”
孟老夫人闻言果然脸色一沉,她威严的目光扫向自己的儿子和媳妇,“都敢借我的名字假传命了,是吗?当我老婆子真已经入土为安了?”
盛卿卿心中虽然猜想刚才来喊自己的嬷嬷不是孟老夫人派的,却没想到稍稍刺探一下便戳穿了真相。
孟老夫人气得重重喘了两口气,才对盛卿卿招手道,“卿卿,你过来外祖母身边。”
盛卿卿无视了胡氏灼热的目光,缓步走到孟老夫人身边停了下来。
孟四爷沉声道,“母亲,现在屋里只这几个人,您也该明白,我没有将这事宣扬出去的意思。”
“宣扬出去,哪里还有你能抢到的好处?”孟老夫人冷硬地质问,“我养大的好儿子,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想在我身上再狠狠咬一块肉下来!”
胡氏打了句圆场,眼中却精光四射,“母亲这话便过分了,同是您的子女,自然应当是一视同仁的。虽然为人父母心总有些偏,但您这也偏颇得太多了些吧?夫君和我不想声张便罢了,若是知道的人更多,恐怕就……”
孟老夫人深深地凝视着胡氏的脸,“我早知道你是个麻烦精,若不是……当年就不该让你嫁进孟府来,搅混了孟府干干净净的一池水。”
胡氏表情一僵,面目微微扭曲。
孟四爷扫了眼胡氏的表情,当机立断地抢了白,“母亲,我们心中都有怨气,不如今日便把话说开了,免得以后再起更大的争执风波。”
他说到一半,转眼看向静立在旁的盛卿卿。
察觉到对方侵略贪婪的视线,盛卿卿抬头回视了过去。
“卿卿,你母亲当年逃婚离开孟府时,将整个孟府陷于言而无信、教养无方、颜面扫地的危机当中,你的外祖父亲自将她逐出了家门,不再承认她是孟府的人呢了。”孟四爷慢慢地说,“因而,你母亲作为孟府姑娘所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不再是属于她的了。”
孟四爷这一大段话说完,盛卿卿也了然了。
不仅魏家或许是看上了这笔钱,就连孟府四房也知道、且坐不住了。
——偷偷去她院里想要翻的,大约正是那一把打开密室的钥匙。
“既然不是孟云烟的钱,当然就不是你的钱。”胡氏尖锐地说,“卿卿,你从孟府出嫁,本来就已经是孟府帮衬,其他不该属于你的东西,你便不该悄悄带走了。”
“怎么个悄悄?”孟老夫人冷哼,“卿卿来时什么也不知道,是我亲手交给她的!”
“这事情在孟府里被藏得严严实实,我一个自家人二三十年从没听说过,这难道不是悄悄?”胡氏意难平地道,“母亲保管着这么多钱财,居然都是为了给个外人,我咽不下这口气!”
孟老夫人将拐杖往地上锤去,她用一种冰冷敌视的口气问道,“你姓胡,不姓孟。你在自己心里,也从没真把自己当孟家人——你从来都觉得自己是胡家人!”
胡氏脸色一白。
她们胡家的姑娘自小便被家中教导,即便出嫁了也是胡家的人,最该先考虑的是娘家的利益,这确实不假。
孟老夫人趁着胡氏语塞的功夫转向孟四爷,语气放软了少许,“你是不是被她劝服才一时糊涂?”
孟四爷打断了孟老夫人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上前一步,直白地问,“母亲是不是想将藏在郊外的一千多箱子财物都拱手交给你的一个外孙女,让她带着去嫁人?”
听见财物的数量不符,盛卿卿心中微微一动。
孟四爷和胡氏虽然毫无预兆地发难,但似乎消息并不太准确。
孟老夫人沉默下来,她双手交叠在一起摩挲了一会儿拐杖上的鹰头,才嘶哑地开口说,“那就是卿卿的钱,哪怕你们也动不得。”
孟四爷冷笑一声,他将手中一直把玩的烟杆往桌上重重一砸,“我绝不会让孟府的钱、本该属于我的钱流到外人的手中!”
“你是从谁那里知道这些钱的存在的?”孟老夫人沉声问。
“母亲不必管,总之我已经知道了。”孟四爷神情略微激动起来,他原地左右踱了两步,道,“母亲这么多年默不作声,想来也是知道这么大一笔钱若是被人听闻,会引起多大的贪念来。”
孟老夫人疲惫地合上了眼,“但我没想到会是我的亲生儿子。”
孟四爷眯起眼睛,他偏头盯住盛卿卿的双眼,“外甥女,我知道你手里拿着钥匙。”
盛卿卿也歪头同他对视了两息,才笑着问道,“但那钥匙眼下只有我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若是我和外祖母都不愿点头交出来,您和四舅母打算如何呢?”
“办法有很多。”孟四爷缓缓吐了一口气出来,“你不必知道。”
“我想听得很。”孟老夫人硬邦邦地说。
孟四爷瞪了她一眼,“母亲不想这件事传得满天下都是吧?只有我一人知道,孟府便只有我一房不满;若是整个孟府都知道,那大哥二哥三哥心中也必定生出怨气来。届时,母亲失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媳的照顾,以后……日子便不会再和现在一样受尊敬了。”
盛卿卿听到一半,便微微弯了腰去拍孟老夫人的肩膀替她顺气,因为老太太已经被气得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人心都是肉做的,母亲这么偏心云烟,我们兄弟几个生气也情有可原。”孟四爷一不做二不休地接着一口气道,“母亲这般做法,哪怕闹到金銮殿上也是不占理的!”
盛卿卿垂眸不语,她看得出来孟四爷和胡氏是专门冲着孟老夫人来的,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因而字字句句的重压都往着孟老夫人头上去。
母子之间为了钱这般反目成仇,也真叫人大开眼界。
即便钱相当多……又怎么比得上人间真情呢?
盛卿卿轻轻叹了口气,手上动作温柔地替孟老夫人抚匀气息,又将茶盏送到了她嘴边。
孟老夫人喘息着喝茶时,胡氏忍不住冷笑,“外甥女儿,你这时候讨好老夫人已经没用了,不如想想怎么至少给你自己留下指甲盖那么大点的钱再说吧。”
盛卿卿不急不气地抬眼看胡氏,甜甜一笑,“四舅舅,四舅母,母亲当年同魏家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这正是如今我要嫁到魏家去的原因,外祖母同我说过的。”
她边说边观察着面前两人的表情,果然见到他们听到“魏家”时同时面色一变。
“我没听说过的却是母亲被逐出孟府的事情。”盛卿卿苦恼地皱起了眉,“我刚到孟府时,去了一趟祠堂拜祭孟家的先祖们,也正好有幸观了族谱,却记得我母亲的名讳还好好地写在上头呢。”
孟四爷和胡氏同时变了脸色,后者更是看起来马上就要上前一耳光扇在盛卿卿脸上阻止她继续说话似的。
盛卿卿和和气气、诚诚恳恳地征询道,“不过四舅舅说得这般笃定,兴许是我记错了,不若我同外祖母这会儿一起去祠堂再看上一眼?”
第57章
胡氏不由自主地和孟四爷对视一眼,面上露出些许浮躁来。
孟云烟当年虽是在没告知任何亲人的情况下一走了之,也确实是将孟老太爷和孟老夫人气了个半死,但那“逐出孟家”也终归只是句气头上的话。
想要将一个人驱出家门、名字从族谱上划去,照律法还是相当繁琐的。
孟府当年并没有对孟云烟这么做。
因此,孟云烟的名字当然还完完整整地留在孟府的族谱上。
孟四爷原本只想打着这个幌子恐吓一番盛卿卿,谁知道她竟然一点也不上当,沉了沉脸,道,“族谱?她犯下那般大错,又嫁给了别的男人,难道还想将孟府留给她的嫁妆也归于自己名下?”
“那你想怎么?”孟老夫人阴沉地问。
孟四爷弯腰低头对孟老夫人行了一礼,“儿子以为,云烟在逃婚私奔时,就已将这些钱还给孟府了,这些自然是孟府的钱,合该由孟府人保管。”
孟老夫人被他气笑了,“怎么,你意思说,我不是孟府的人?”
“母亲当然是孟府人了,可我这马上要嫁出去的外甥女便不是。”
盛卿卿听了半晌,没从孟四爷的话中听出要钱以外的意图,不由得好奇道,“照四舅舅这么说,我母亲交由外祖母保管的这些,该由孟府大家均分是吗?”
胡氏立刻条件反射地道,“当然不是!”
盛卿卿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便不是什么公不公平之说了。我还当四舅舅是想将另外三位舅舅喊过来,一同商量怎么分钱呢。”
——这拿一份,和四份全部拿走,差的可有点多。
四房见财起意想要一口吃成个胖子也就罢了,却口口声声想将自己摆在仁义道德的祭坛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盛卿卿无视了胡氏的怒视,她和和气气地建议道,“其实我也不太需要这些身外之物,若是能让孟府大家都高高兴兴的话,便分了吧。”
孟四爷和胡氏的脸色同时变了。
“你耍什么花招!”胡氏喝道,“这么多钱,你舍得放?”
“不过是些死后也带不走的东西罢了,于我而言哪有亲人来得重要呢。”盛卿卿笑着道。
孟老夫人神色一凛,“不可”两个字都已经到了嘴边,门外嬷嬷匆匆进来通报道,“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来了。”
“——你居然真敢!”胡氏愕然了一瞬,伸手直指盛卿卿鼻子骂道,“你这是看着反正钱也保不住了,就破罐子破摔?”
盛卿卿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来之前有没有时间去喊人,四舅母应当很清楚吧?”
胡氏皱眉放下手,正要再说话就被孟老夫人打断了。
“让她们你都进来。”孟老夫人说,“既然老四家的觉得我瞒着你们,那就干脆捅开来说吧。”
原本和孟四爷商量好用“捅穿出去”来威胁孟老夫人和盛卿卿就范的胡氏有些慌张地和身旁的孟四爷对视了一眼。
若真被孟府其他三房知道了这事,钱就会被分走,全然够不上要给胡贵妃的数目了!
孟四爷紧皱眉宇朝胡氏使了个冷静的眼神,转脸看着孟府的另外三位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道,“大嫂二嫂三嫂一同来给母亲请安,这是什么好日子?”
孟二夫人轻轻地笑了一下,她说,“别的院里我不知道,我院里今日忙着清扫落叶呢,再不扫去埋了,那些掉落的叶子恐怕都要烂了。”
这话几乎就是指桑骂槐地在说胡氏是颗老鼠屎了。
盛卿卿讶然:孟二夫人看着跟水做似的,居然用话扎起人来这么疼。
孟三夫人站在最后,她动作小心翼翼地护着还未显怀的肚子,道,“今日注定热闹,我便想着四弟妹这么费劲巴拉的,我总得来捧个场。”
“坐下说话。”孟老夫人道。
盛卿卿上前几步扶着孟三夫人坐下,动作十分小心。
孟三夫人毕竟年纪不小,却是第一次怀胎,万事都谨慎得不行,若无大事,一个月都不会出一趟院子。
今日她会来福寿园,大抵是为了给盛卿卿撑腰。
想到这里,盛卿卿便心中一暖。
尽管到孟府的时间不长,但她已经逐渐找到了久违和家人相处的感觉。
孟三夫人动作不明显地在盛卿卿手背上拍了一下,动作像是安抚。
即便本来对着气势汹汹的孟四爷和胡氏时并不觉得害怕瑟缩,盛卿卿还是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孟四爷有句话说错了。
他觉得孟府其余人知道这笔巨款后都会和他一样见财起意、四分五裂,然而孟大夫人却是和盛卿卿同一天知道那大笔钱财的存在,却从来没有过要抢夺的心思。
大抵度量越小的人,看别人便越觉得度量小吧。
“四弟和四弟妹来找母亲请安得也很勤快,我寻思我不能落下,干脆喊上大家一起来福寿园唠嗑。”孟大夫人挥了挥手,她扬眉道,“方才说什么呢?外间听着声音不小。”
“我听着,是四弟妹的声音说‘耍花招’。”孟二夫人柔柔地说。
胡氏转了转眼睛,又和孟四爷交换了个眼神。
盛卿卿立在孟三夫人身旁笑了起来,“是我刚说了句大实话,四舅母不信,便说我耍花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