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赵云只派了两个士兵押送他出山谷,直接导致董云如今的脱身。如今不可再接近赵云军营,要击破他,就得打探清楚箕谷的地势才行!
想到这里,董云脚步如飞,没入起伏的山峦之中。
月光倾洒在幽静的山谷里,在那个小山峰顶上,两人立在崖边,将下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师父,您……”星彩道,“您是故意放他走的?”
赵云的目光一直盯着董云的影子,直到他消失在山麓之中。
“是。”
“可是,这么做,是为什么?”星彩道,“他的身份是军师,如果被他得知箕谷地形,他一定会查清我军动静,甚至运粮的不便也会被他发现。一旦粮道有失,那我们可就……”
赵云笑了笑:“星彩,你能想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星彩不明所以地看着赵云。
“星彩,历经凤鸣山一战后,韩德不会再轻出。董云此人心智了得,是个聪明人。”赵云道,“对付聪明人,就要用反常规的方法。”
“师父的意思是?”
“要让他知道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星彩一愣:“让敌人知道……我们的计划?”
赵云笑着,转身走下了山谷:“星彩,这片大陆上先后有无数天才军师的对决,他们的斗智,丝毫不逊色我们的斗勇。为了达成目的,暴露己方下一步,甚至好几步的计划都是可能的。”
“放敌是为了诱敌,星彩。从现在起,董云他,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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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尾河谷,魏将万政潜行在山谷之中,一片静默。
收到了董云命令的他即刻动身,沿渭水走小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箕谷,直逼赵云部队的粮道。万政一路小心翼翼,没有惊扰到一个蜀兵,最终抵达马尾河道两旁潜伏,等着粮队。
“将军,来了!”
万政闻声看去,山道的另一头出现了一支兵马,那是蜀兵。万政把手一摆,示意手下放过前面的士兵。等了一会儿,后面的粮草辎重车终于来了,一望无际,有百余车!
“好家伙,至少有三千余担粮草。”万政道,“一旦烧光,对赵云就是致命的打击。”
说着万政低声下令,吩咐身后的骑兵准备火引。天正下着毛毛细雨,但浇不灭火把。蜀军粮草队已走到正中,时机已到!
“冲!”
随着万政一声爆喝,马尾河谷的侧面山道响起了震天杀声,无数铁骑举着火把俯冲而下,动辄天崩地裂。北魏铁骑冠绝天下,一旦冲阵,则是摧枯拉朽的气势!
谷中蜀军的运粮队见魏军来袭,一时大乱,丢下辎重纷纷向山外逃窜。蜀军丢盔弃甲,连同辎重全部留在了马尾河道。万政率军冲杀,顷刻间赵云部全都溃散,只留下一堆粮车。
“烧!”万政喝道。
铁骑井然秩序,在高速冲阵之下纷纷向辎重投去火把。万政看着满天飞舞的赤红,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大军断粮,赵云啊赵云,我看你拿什么与我大魏抗衡!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万政的思绪,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灼浪。无边火海骤升,灼热的气息眨眼间遍布整条山谷!万政被迎面的炽热烫得脸都红了,急忙勒住战马,看向突然着火的谷道。
火把投到辎重车上,却似触碰到了某个机关,随之而来的是无穷的爆炸!火浪席卷,云朵吞吐成蘑菇的形状,一浪高过一浪。眨眼间,火云升在马尾河道上空,烟火吞没了整条山道!
“呜啊!”万政被迎面扑来的火浪掀飞,盔甲都着了火,砸在地上。他在一片火海之中站起,惊恐地看向混乱的战场。
“将军!我们中计了!”副将已是满脸焦黑,“辎重车内装的不是粮草,而是火引!!”
火引?!万政望着四周的火海,一脸绝望。
难道说,赵云一开始就料到自己会来烧粮?此刻的马尾河道已经完全被大火吞噬,万政的骑兵躲闪不及,好多都直接被突然窜出的火舌吞没,尸骨无存!
“快逃!”万政飞身上马,回头便看到劈斩下来的长刀!
“砰!”
万政的头颅伴随着一道血柱飙出好远,凌利落在地上,看着面前此起彼伏的火海。
“将军真是料事如神。”凌利抹去刀上的鲜血,带着随从回身上山,“兄弟们,给我封死山道,烧光魏军!”
河道内,遭遇突变的魏军铁骑就要逃跑,道路却被无数辎重车所拦,又加上之前蜀军丢掉的各种物资,道路已经完全不能通马,这种情况下骑兵行走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海逼近。火引被点燃,爆鸣声起,剧烈的气浪将魏军连人带马掀飞,凌利带队又在山上滚木礌石一通乱砸,一时间马尾河谷惨叫连连,火点燃了蔓延数里的山道,黑烟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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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鱼河谷,魏将薛则也在静静等待着。他埋伏在山道一侧,等着下方赵云军运粮队先头部队通行。
远处升起了寥寥黑烟,薛则认得,那是马尾河谷的方向,看来那边的魏军已经开始烧粮了。薛则往下俯瞰,赵云运粮队先锋已过,粮车已进入视野。雨逐渐变大了,带来的火引受潮已经不能再用。
“无事,只需把这些粮草倒入渭水就行。”薛则暗自思忖,“无论怎样,损失的都是赵云。”
待辎重车全部进入山谷,薛则一声令下,魏军尽数从山中扑出,直取下方的蜀军!
眨眼间,谷内杀声大作。运粮的张著抬头只觉狂风扑面,山坡上尽是冲下来的骑兵,竟有万余之众!
“退后!”张著大喝。运粮兵当即把辎重车横在路中,以为遮挡,疾速退向身后的山坡,摆好了阵势。冲下来的薛则见蜀军临阵不乱,暗赞一声。只是,饶是你再善战,一旦骑兵冲阵动起来了,步兵只能引颈待戮!
“跃!”骑兵一声大喝,战马腾跃,直接跳过了阻拦的辎重车!面对阻碍,北魏骑兵经过特殊训练,已经能达到跃过小型障碍的地步。辎重车虽多,但高度不够,阻拦不了魏军!
就在第一排战马跃到辎重车的正上方时,辎重车上盖着的帷幕被戳破,继而万千铁戈戳向高空,直接捅穿了马肚!眨眼间,腾跃的无数骑兵战马被连肠挑穿,鲜血溅了一地,骑兵从上面摔下,被早就等候多时的步兵戳成了筛子!
“这是……”薛则大惊,还没回过神来,辎重车内的铁戈往下一划,离得近的骑兵被割去马腿。战马受损,骑兵摔下,被辎重车碾得粉碎!张著带兵再度奔回,运粮兵掌起辎重车,直接向骑兵队杀奔过来了!
辎重车内装的不是粮草,而是伏兵!这些伏兵都装备着长戈,专挑马腿,又有辎重车的运载,这是骑兵天敌!
骑兵一旦失却了奔袭的能力,静止的他们只能成为步兵屠宰的对象。战场上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天敌,唯有借助天时地利,才能百战不殆!在张著的指挥下,辎重车队撞入骑兵大阵,排排长戈轮番挑刺,战马、士兵的身上冷不防就出现血洞,谷内成了一边倒的屠戮!
“贼将,留头!”
张著大吼着,从辎重车上跳下,一刀斩杀了薛则!他立在最高处,俯瞰下方的屠宰。
将军,真的被您料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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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丈原内,董云站在山腰,看到下方赵云的诡异的笑容。
他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赵云被困,就在刚才董云放箭的时候,赵云笑了。
那一刻,赵云之前的困兽犹斗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信。
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自信!
谷内的蜀军已经举起了小盾牌,围成一个圆,避免乱箭射中头颅。董云不解:这样做只护得了头颅,可是其它……
那……那是?
董云惊愕住了。下方的好些蜀军已经身中数箭,却根本没有流血。箭扎在他们身上,没有半点反应。董云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死死地盯着蜀军的穿着。他发现在被乱箭射破的蜀军战袍之下,透出了一种奇怪的盔甲。
那……
藤甲?!董云大惊。
蜀军战袍之下披着的,是蜀汉南中特有的藤甲!藤甲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即使迎面对抗,兵器也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如今的箭!蜀军只需护住头部,其余地方尽由藤甲保护,那么这万箭齐发,就根本伤不了他们!
“火!火!”董云急忙喝道,“放火箭,烧光蜀军!”
藤甲的唯一弱点就是火!只要能用火,蜀军依旧扮不回局面!
“军师,如今天降大雨,火引全部都潮了,已经升不了火了!”
“什么?!”
董云惊愕地望向山下的赵云。天降大雨,身披藤甲,这一切都被赵云克制了。难道说,自己的此次计划全被赵云料到了?
不好!劫粮的队伍有危险!
五丈原中,赵云抬头看向乱箭射来的方向,脸上浮起笑容。
“董云,为了引诱你们魏军出战,我总共用了三队粮草。”赵云道,“一队运载着火引,一队运载着伏兵。”
“现在的你不妨来猜猜,最后一队,运载的是什么?”
山坡上,董云正束手无措,身后奔来一名传令:“军师,不好了!前去劫粮的薛、万二位将军中埋伏了!”
“埋伏?!”董云还未做出反应,一支飞箭从旁射来,直接射穿了传令的脑袋。他急忙俯下身,往前方遥望。
“那是……”董云震惊了。
前方的天空已经全部被乱箭遮挡,那排排飞箭如雨,直射向这片不大的树林。从乱箭飞来的轨迹来看,是对面的积石原!那里有放箭的蜀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董云在那一刹那顿悟。在自己下令对赵云放箭的时候,自己的位置就已经暴露给了埋伏好的蜀军!积石原紧挨着五丈原,互相之间都处在箭程之内。赵云刚才露出的笑,就是因他知道了董云所在的位置!
一时间万箭齐发,五丈原被积石原飞来的乱箭射成了筛子,董云在林间躲避,身边的人尽皆中箭倒地。他急忙扯过坐骑,沿着山道飞奔向后,躲避着这箭雨。山下,赵云见魏军已乱,大喝:“上山”
积石原内,夏曲带着弓兵部队,前后只是几个呼吸间就把辎重车运载的全部弓箭射光。他站在高处望向五丈原的战局,魏军经历了一番齐射已经折损了大半人马,赵云带队冲杀在前,一枪挑死了大将韩德,直接杀上了山麓。夏曲回头看向箕谷,马尾河方向的黑烟正浓,那是凌利得手了。伐鱼河方向也竖起了军旗,是张著得手了。
剩下的魏军先锋部队,全部中计!今日,正是全歼他们的好时机!
“弟兄们,冲!”夏曲收起弓箭拿起长刀,带着蜀兵杀出积石原,直奔五丈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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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喧嚣渐渐远了,董云喘了喘气,接着火光看向前面的路。
他一骑从混乱的战场里逃了出来,到了山道出口。只要过了这里,就离开五丈原混乱的局势了。董云向后望了一眼,此刻天已经完全暗了,雨也渐渐小了,那边的火光依旧不灭。
我……败了……
董云默然。他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原来我,一直都在他的算计之下。常山赵云,那个不败的神话……
赵云,我在你之下啊……从小就想超越你,可是……
对不起,韩将军,对不起,魏国。我……
我要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就能完成更多的事情!
董云抓紧了缰绳,低喝驾马,望山口飞奔。只要冲出这片黑暗,就能抵达生机。一生还长,无论背上何种骂名,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身后之事任由人说,但那……也不过是虚名罢了……
寂静的谷内只有马蹄声,董云离那片火海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但是他,停下了脚步。
在谷口,一把银枪闪现。借着月光,枪上的龙纹那么漂亮。
“赵将军……”董云看着逐渐浮出黑暗的人。
赵云拿着两把枪,骑着白龙,缓缓向董云走来。黑夜一片安宁,谷口再无他人。董云看着赵云的脸,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董云,你说,你从小就很敬仰我?”赵云开口道。
董云没有回话,他不明白赵云的意思。
“你还说,你想学我的枪法?”
董云刚要低头,只觉眼前一闪,一把枪被抛了过来!
“接枪,看招。”
赵云话音刚落,董云刚一接枪,涯角的寒光已经闪现到董云面前!董云抬头便看到了杀奔过来的赵云,那双龙瞳在夜里是那么炫目!
朝凤!
董云在一片黑暗里只看得那残余的枪芒。涯角枪的光竟在他眼前形成一幅巨大的图案,由于视觉的暂留而逐渐连续,最终形成一只凤凰!迎着赵云华丽无比的枪芒,董云只觉身处汹涌的汪洋之中,自己如同一片叶子任人摆布。那枪式压倒了一切,董云尚未习遍枪法,但他下意识觉得,面前的枪,是枪中之王!
有凤来仪,百鸟臣拜。在凤凰面前,鸟只有臣服的命运!
董云只觉双手不住地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涯角枪逼近喉咙却什么也做不了。那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绝望,那自内心升起的臣服,让他根本反抗不了这枪!
赵云枪势一转,涯角从董云的喉咙边擦过,就地变招。
探蛇!
只是呼吸之间,凤凰的浮华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地狱的阴冷。董云打了个寒战,靠在枯树上瑟瑟发抖。涯角枪从刚才凤凰的中心刺出,眨眼间所有的锋芒消失不见。
枪……去哪里了?
董云刚要细看,只觉耳边阴风闪过,回过神来时,涯角枪已经将自己身后的枯树刺穿,随即整棵数轰然倒塌!他看着自己耳边的涯角,面前便是赵云。
蛇与凤不同,它只有两个状态:潜伏与索命。潜伏,需隐藏起所有枪势,枪虽在前,却不知枪势何往。索命,只需一击,只在眨眼间。
赵云收起了涯角,背对着董云。董云看着他走向白龙,跨上马背。
如果是在战场上,我……早就死了……
不对,这……就是战场……
“滚吧。”赵云道。
董云愣了。
“回去告诉曹真,让他有胆过来抢山。来多少,我杀多少。”
董云怔怔地看着让出谷口的赵云:“将军,您……您不杀我?”
赵云没有回话,他只是把枪一指,指向道路的另一边。
杀了你,文姬会受伤的。
不让蔡琰受伤,这对赵云而言,已经不是当初许下的诺言,而是一种习惯。
我的枪,朝凤、探蛇、盘龙,前两部分的精髓尽在其中。最后的盘龙,还未完全领悟。你,回去慢慢想吧。
董云立了好一会儿,挪动着步子,向谷外走去。经过赵云身边,他停下了,从怀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
“赵将军,这次我来之前,娘交给我这个。”董云低着头,双手奉上,“虽然她没有说,但我觉得,这应该给你。”
赵云没有回话,只是用枪把那抹绸缎挑了过来,收回。
“将军,您有什么话要我代为转达么?”
赵云沉默了许久,说道:“告诉文姬,就说……她生了个很优秀的儿子。”
董云抬起头,看到了赵云的笑。那笑里,只有鼓励和欣赏。
“比起当年的我,优秀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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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丈原的火光渐渐熄灭了,赵云驾着白龙驹,缓缓走出了谷口。他把董云留下的绸缎摊开,看了看,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是胡笳十八拍的谱。
赵云一声低喝,向军营飞奔而去。
这一年,赵云领兵在箕谷,以一万之众全歼韩德八万铁骑,关中震惊。
这一天,赵云放走了一个敌人,想起了一段誓言。
那段他曾向蔡琰许下的,不败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