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常山国,这是真定的一个普通的早晨。
“子龙!快给我起来!”
赵阳“哗”得一下把被子掀飞,露出蜷缩在床上的小赵云。他正抱着枕头熟睡着,嘴边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好冷……”没了被子,赵云只剩下一条裤衩,下意识地把枕头往身上揉去。赵阳又好气又好笑,喝道:“赶紧起床!今天是你去私塾的第一天,别迟到了!”
“哥……我想睡觉……”
赵阳端来一盆冷水,把手浸了进去,一巴掌拍在赵云背上:“起床!”
赵云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还没睁开眼,迎面砸来一团帕子,随之而来的是赵阳的声音:“赶紧洗洗,穿好衣服去吃饭,别让先生生气了。”
“哦……”赵云虽然好睡,但一旦醒了动作也是相当麻溜,几下穿了衣服跑到桌前,赵阳早已经把饭准备好了。几口扒拉完食物,赵云接过赵阳递来的背包,推门。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赵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回头道:“哥,我就出门啦!你慢慢忙!”
苏醒过来的真定街上,小赵云哼着小曲一路跑着。早晨的街道两边有一些店铺正在开门,赵云对这些叔叔伯伯打着招呼。看着小赵云奔跑,这些上了年纪的店铺老板似乎都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样子,莫名的笑了。
“哥哥说在城东……”赵云穿过那片小林子,看到那里的竹屋,“那里聚集了很多人,应该就是了吧。”
城东是真定内唯一的私塾,小赵云走出林子来到了屋前,看到好些大人带着自己小孩来的,有男有女。真定很小,镇里的人几乎都认识,在这个小镇里就没有世俗那么多的框条。在来送孩子的队伍中排着,小赵云摸了摸自己的包。
“哥哥很忙,爹娘还有族人要照顾,我自己来就好了。”赵云这么想着,挺起了腰,向前面挤去。他拿着赵阳写给私塾先生的信,在队伍里等待着。
赵云往左一瞥,瞥见了离自己不远的一个小孩,他也是一个人来的,看起来很秀气,裤子上还打着补丁。
“喂!你的东西掉了!”赵云捡起地上的信,擦了擦,递给那个小男孩。男孩接过信,脸涨得通红:“谢……谢谢你。”
“这是你爹娘写给先生的吧?收好了,要是丢了你可就入不了门了。”赵云拍拍男孩的肩,“你也一个人来啊?”
“是……是的。”男孩似乎很怕生,“爹和娘还要打……打谷子,要是来的话……谷子就潮了,就吃不饱了……”
赵云打量了一下男孩。听起来这个人家境不大好,一个人出来么,怪可怜的……
“我叫赵云,以后咱俩就是哥们了!”赵云大大咧咧地说着,“我的吃的可以分你一半,我哥哥超好的!”
“嗯?谢……谢谢,赵云……”
“你这么扭扭捏捏的干嘛啊!”赵云道,“是条汉子就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夏侯兰……”
赵云等得无聊,就和夏侯兰在队伍里聊着。前面的大人都把求学信递给了那位老先生,老先生看起来很和蔼,和这些孩子说着什么话,不时发出笑声。轮到赵云与夏侯兰时,周围的人都有些惊讶: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自己出来了?
“老先生,我叫赵云,这是我的朋友夏侯兰。”赵云拿过夏侯兰的求学信,踮起脚尖,连同赵阳写的一起递了过去,“我俩都是来求学的。”
老先生看着不怕生的赵云,又看看低着头躲在赵云身后的夏侯兰,乐呵呵地笑了:“嗯,自己出来么?好孩子,赵云和夏侯兰是吧,去里面选你们的座位吧。”
“谢谢先生!”
赵云带着夏侯兰挤出了队伍,跑到竹屋里面,好奇地打量四周。夏侯兰也从来没见过学堂,竹屋比较大,透着一股墨香,先进来的小孩子都围在两边挂着的字画前,看着那泼墨的山水画。
“趁他们看画,我们赶紧占位置!”赵云捅了捅夏侯兰,跑到前面把包往桌上一砸,宣告了自己的领土权。夏侯兰迟疑着,最后也学着赵云的样子占了个座。那边的孩子见赵云二人行动,也都按捺不住,开始抢着自己的位置。
赵云一屁股坐在桌上,兴奋地感受着新鲜环境。左边的夏侯兰虽然怕生,但眼里也流露出一丝兴奋。赵云正要开口,只听得右边“砰”的一声,整个竹屋都安静了下来。
赵云往右看去,就在自己右边的这个位置上来了个女孩。她扎着麻花辫,穿着白布衫,把布包往桌上一扔,环顾四周。周围的孩子都被她刚才弄出的响声吸引了过来,一时沉默。
女孩站到桌子上,成了竹屋里最高的人。她睥睨着下方一帮熊小子,在屋内指了一圈,喝道:“都听好了!我是住在小河湾的颜瞳,从今以后我就是这里的老大,这里都是我的东西!”
女孩把手一指,指向赵云的鼻尖。
“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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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在离魂宫最高的宫殿内,望向窗外。站在这个位置,离魂空间内所有的景色尽收眼底。连绵不断的山峦,森林通往宫殿群唯一的道路,天空的云朵,还有那条玉带。
“构建这个空间是个非常浩大的工程。当年吴言领导离魂回来时,便是修建了这片景色么……”
赵云望着那边的天空,想象着数年前吴言领导离魂女子构建空间的场景。曾经的灭天崖一战给予了离魂宫致命一击,吴言迫不得已迁去西域,在辽阔的异邦由死向生,最终再度回到中原。
自己前一年的遭遇,像极了曾经的离魂宫啊。
赵云摇摇头,把思绪甩出脑海,回头对着那面铜镜卸甲。从穰山归来后,赵云身上的伤一直没有处理,现在安顿下来了,疼痛的感觉也随之而来。赵云脱下飞龙甲,小心翼翼地取下贴在伤口的衣衫,看到铁戈留下的血痕。
“好痛……”赵云找着处理伤口的东西,咬咬牙,擦着血上着药。
门被推开了,脱下离魂宫主服饰换上白衫的颜瞳走了进来。
“你在干嘛?”颜瞳动了动鼻尖,“我就说怎么这么重的血腥味……”
她从赵云手里拿过药品,指着床:“坐好。”
“哦。”赵云坐在了床沿上,颜瞳低头给他擦拭着伤口。
“小瞳,还记得在学堂里我们第一次见么?”赵云道,“我记得那时的你,就是这身打扮。”
“是个屁啊。”颜瞳没好气地说,“你忘了我当时的辫子了?简直丑死了。”
赵云愣了愣:“是么?一点也不啊。”
“你当时被私下喊作母老虎啊。”赵云托着下巴沉思着,“说实话,我之前还从没见过那么能打架的女孩子。除了老先生,其它的人都被你打过吧?”
“那肯定的。”颜瞳开始给赵云包扎伤口,“不打得那帮熊小子心服口服,怎么当他们老大?”
“我记得颜伯伯还说过,可惜你不是个男孩子……”
“女孩又怎么了!”颜瞳白了赵云一眼,愤愤地说道,“一帮爷们还不是没打过我这个女孩。”
“是是是。”赵云应和着,“真能打。”
“你也是个臭小子。”颜瞳接着说道,“你和小兰偷看我洗澡那事我现在都忘不了。现在想起,依我当时的脾气,居然没把你们打死。”
赵云挠挠头:“都过多久了,还记着这事……”
“怎么,不服?”颜瞳抬起头来,不服气地看着赵云,“还想找揍?”
说着颜瞳特意扬起了拳头。两人四目相对,屋内一片寂静,窗外的斜阳洒了进来,柔和的光温暖着这个屋子。赵云看着颜瞳的模样,那时的女孩男孩,此刻的离魂龙瞳,常山真定变成了离魂空间。
环境都变了,男孩与女孩都长大了。
赵云吻住了颜瞳的唇。颜瞳扬起的拳头顿在了半空中。
只是片刻的温热,双唇分离,颜瞳依旧是之前的样子,眼里却多了些朦胧。她低下头,接着给赵云包扎。
“看好了,伤口不能像你之前那样扎,不然会溃烂的。”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受伤了别老一个人死撑着,我都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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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剧烈的爆鸣声随着远处灼热的火浪扑来,赵云从床上惊起,奔到窗边,看着远处的冲天火焰。
“怎么回事!”赵云当即调动真气,冲天而起。立在最高处,赵云看到已有好些离魂女子被突然传来的炸鸣声惊动,纷纷奔向了远处的森林。在天空,那抹紫色传信闪耀着,赵云认得,那是离魂宫内的警戒信号。
有人入侵离魂宫了!
“子龙!”颜瞳也从宫内冲了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赵云道:“有人入侵了离魂宫,看那边的战况,人数不少。”
话音刚落,猛烈的气浪从天边席卷过来,掀得两人的衣袍剧烈飘舞。赵云看去,隐约看到了那朵莲花。
“小瞳,是布衣门。”赵云沉声道,“他们来了。”
颜瞳拔出斩雨剑,紫光闪耀,和着火光照亮着下方整个宫殿群。映衬着时隐时现的光,两人看到天边的无数莲花白衣,布衣门的数量远超离魂宫!
“子龙,你我分头。”颜瞳当机立断,“我去离魂秘府启动护宫之阵,你和司马公子他们拖些时间,只需片刻就好。”
“好。”
在离魂宫殿上空,赵云与颜瞳在空中划出两道不同颜色的线,互相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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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大雨已停,一片废墟,满目疮痍。六十余名离魂女子跪在地上,围着正中的赵云。
赵云怀里的身躯已经冰冷了,鲜血渐渐凝固。灰蒙蒙的天放晴,夜晚过去了。赵云抬起头,看到了散去的凤凰魂。
赵云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他抱着颜瞳好久好久,这才慢慢起身,站在众人正中。头顶的空间已经破去了大半,紫色虚无之境溢了出来,又被不断成形的空间填满。
立了好久,直到朝阳的光铺了过来。赵云抱着失去生机的颜瞳,转身,缓缓走向离魂秘府。
司马懿、白鬼以及六十余名离魂女子跟在赵云身后,他们上了离魂主峰,绕到山后,抵达了开启的离魂秘府前。赵云把颜瞳放在秘府内的巨大的纹路之中,抬起手,给她擦去脸上的血迹,又给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倒插在前面的斩雨剑上,紫色纹路逐渐消退。伴随着颜瞳的逝去,没有了主人的斩雨也黯淡无光。凤凰魂消逝了最后一丝紫光,回归到秘府之内。
赵云没有泪了,他已经流干了。若要再哭,恐怕流出的,就该是血了。
撕心裂肺之后,赵云出奇得镇静。他看着颜瞳的样子,沉默了好久,最终低下头去,在她的额头上浅浅一吻。
小瞳,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再度站起来的赵云已经失却了表情,他把黑色曦袍系好,把面具戴好,转身走向了剩下的众人,走出了一片紫光的秘府。赵云立在山顶,望着布衣门离去的方向,金色面具之下只有那双眸子亮着,看不到他的面庞。
那一天,失去了一个人,发了一句誓。
那天中原,正是官渡之战的序幕。